薄暮既至,淡灰邈的天空靜降銀絲細雨,偶爾幾片雨簾随風黏在明淨玻璃窗面,而徹亮如晝的窗内,兩個身姿挺拔男人并排端坐在大紅酸枝書桌前。
桌上,是兩台密麻英文秘密文件的筆記本電腦。
“蕭生,我認為澳西研究所這次主動發出邀請,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文物實時數字化建模專利技術,對于你近年來開發研究的建築修複保護項目來說,簡直是夢幻聯動!”
看孔天譽印堂發紅,熟稔挪用他小未婚妻的流行語,蕭硯丞的眸心印上絲縷摯笑。
“祝賀,天譽,但你的婚期是聲聲畢業答辯日,她可能無法親自參加。”
他拍了拍友人的肩。
“至于你說的這個項目投資,我已預約該研究所所長,明天去實地考察。”
“聲聲?”
孔天譽覺着這小名似曾耳熟,呢喃了幾聲,清俊的臉上一雙桃花眼忽即瞪大,脫口道:
“她就是你錄音筆裡的那個聲聲?!”
蕭硯丞的薄唇,幾不可察地揚了一瞬。
“難怪你突然閃婚,原來是找到了白月光初戀!”孔天譽激動地托住男人的冷勁腕骨,“怎麼找到的?”
“當年祖父親口留信,需要母親與蔺民琛婚姻滿三十周年或其子以本姓三十歲之前成家且婚滿一年,才可繼承他留給我與母親的蔺氏股份。”
去年初逢的回憶溯流眸前,他不自覺軟下眸光,繼續說:
“所以,我去年選擇了結婚。”
“傳聞竟然是真的!”孔天譽皺眉又問,“為什麼你祖父卡設年限?”
“祖父打算用巨額遺産維持蔺蕭兩家的關系,”蕭硯丞默了默,嗓聲轉輕邈的淡,“至于要求我,則是深知我自幼近母輕父,所以必須讓獨孫在蔺家待滿三十年。”
孔天譽恍然地擡高食指,在空中晃了晃:“所以規定你必須婚滿一年,是為了給蔺家留下根,對吧?”
蕭硯丞颔首。
“前日我已正式改為母姓。”
孔天譽着急追問:“蕭生,你都快成功了,為什麼放棄?”
“我找到了镯子的主人,也就是母親的初戀。”
蕭硯丞擱下酒杯,砰的悶響過後,他的冷冽嗓聲倏後襲至。
“他拿出了幾箱與母親熱戀過的證據,母親在我三歲生日那天寫信給他,她說她無法愛蔺民琛。”
“那你……”孔天譽斟酌着用蔺民琛還是伯父這個稱呼,猶豫了兩秒,隻好又換了個詞,“還恨他嗎?”
蕭硯丞唇弧放輕,向來冷肅端朗的眸眼覆上一層意味不明的情愫。
“八年後,母親又給他寄了封信,信中說——”
“世事浮生浮生夢,她如癡中一癡人。或許,婚姻不該拘泥于相戀到順理成章的理想模式,另一種途徑也可以抵達圓滿。”
“!”
孔天譽驚得張圓了嘴。
八年?
那不正是蕭生十二歲,他母親去世的那年,蕭伯母竟愛上了蕭生的父親!
可,蕭生的父親冷血如蜥蜴,在她病重那些日子也忙着應酬,甚至她離開,也沒能趕上最後一面。
蕭硯丞薄唇翕動,涼薄撇出一句話。
“蔺民琛不知道這件事,我也當那30%的股份作為母親送給他在蔺氏安穩過渡的最後體面禮。”
孔天譽在心裡歎了口氣。
“蕭生,我們下去喝一杯吧?”
-
樓下,吧台餐廳。
孔天譽挑了瓶95年的紅葡萄酒,顧不上醒酒,先斟入兩個高腳玻璃酒杯,再把剩下的統統倒進裝盛冰塊的細頸醒酒瓶裡。
“這是勃艮第一個朋友的私人酒莊釀制的,我未婚妻喜歡,便依着自己和她的出生年份厚臉皮索要了幾瓶。”
“現在可以說說了吧,你怎麼找到你的聲聲的?”
蕭硯丞晃了晃玻璃腳杯,紅液如燭苗,在眸心幽幽旋蕩。
“當年華洋海運在母親去世後,面臨前所未有的融資困境,是資泰主動施手解救。”
“而我去年選擇與她結婚,隻是奉行承恩必報的名義。”
回旋的燭苗似乎燒得更盛了,他的嗓聲也有滲出幾分發緊的燥啞。
“自結婚後我從未聯系過她,直到今年元旦,她醉後罵我是個渣男負心漢,出于正名之由,我從法國轉機飛去浔墨。”
孔天譽揚擡手中的高腳杯,碰了下男人手邊的酒杯。
嘭哐的一聲清脆響,他笑着說:“那你倆可真有緣!”
蕭硯丞高擡脖頸,飽碩喉結上下折墜之際,一口紅如熱血的冰涼酒液自食管順流到胃裡,淡淡單薄的回甜,如少女昨夜情到濃時挂在唇角的香唾。
他靜靜壓下密黑的長睫。
頭頂昏紅酒綠的光掃過光潔的通體白大理石吧台,經由反射,如青蛇紅鵑囫囵叉映,昏沉地盤桓在他半阖的眸底。
“的确。”
他輕翕道。
他與她很早以前就見過。
現在,所有的每次會面都稱之為重逢。
或者。
用佛家術語來說——
因緣際會,和合而生。
是一場繞不開、躲不掉的,命中注定。
-
一場小酌到尾聲。
“嗡。”
他的命中注定發微信了。
愛妻宋小兔:[忙完了嗎?我和money先睡覺覺啦~]
[圖片.jpg]
放下酒杯,蕭硯丞戳開圖片,薄唇倏地勾彎。
3:4的豎屏圖片裡,少女趴在他們的愛床上,隻露出一隻烏溜溜的柳葉眼,一片幼圓嬌粉的左腮,半張櫻花瓣小嘟嘴。
而占據大部分屏幕的是她的兩條玉腿,細長而皙白,俏皮勾翹在床尾,真絲藕粉暗花睡裙疊疊堆簇到玉嫩滑膩的腿根。
腿根上方,綿柔起伏的身體曲線最凹處——
腰窩。
屯着一個金白貓團,貓團虎視着他留下的豹子玩偶,兩隻長毛梅花爪正惡狠狠地“霸淩”那玩偶的花紋棉花胸膛。
蕭硯丞調出相機,把手機擱在孔天譽手邊。
“太太查崗,拍張合照。”
孔天譽自然義不容辭,拿起手機,他調好前置攝像頭角度對準他們,“耶——”他笑着定格照片。
“包蕭太太滿意。”
蕭硯丞并未詳看照片,直接摁下發送。
下一秒。
愛妻宋小兔:[圖片.jpg]
蕭硯丞隻瞥了眼縮略小圖,便收攏手機,捋折起兩手衣袖,一絲不苟地對準條紋襯衫上的墨藍豎紋,丢出三個字起身。
“上樓了。”
孔天譽遞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去吧去吧。”
-
華市,珺禦榕嘉。
少女的兩隻嫩白小腿在熾白燈下一前一後搖擺,如月湖春柳垂懸的兩丫細長軟枝,動作輕盈柔美。
殊不知這一幕勾得屏幕裡的微醺男人喉結發癢。
“不是說要睡了?”
一道磁冷嗓聲冷不防從底端的雙揚聲器輸出,正在存照片的宋暮阮吓得一哆嗦,撅了撅櫻花小嘴,她嘟嘟囔囔地說:“我本來是打算放手機了,但你突然撥視頻電話,我以為有什麼事嘛,就一下摁了接聽鍵。”
“是嗎。”
男人聲音裡的懷疑毫不掩飾。
“那挂了。”
如是這麼說,但宋暮阮并未觸點屏幕下方的紅圓點。
沉默的幾秒後。
“怎麼還沒挂,嗯?”
男人的聲音平靜傳入,尾字的調明顯噙着一絲揶揄。
宋暮阮倔擡一雙烏溜圓的柳葉眼嗔着屏幕裡的俊臉,恨恨咬了咬唇瓣,蜷在手機前的食指戳了下屏幕。
“咚——通。”
屏幕返回對話框。
而那根戳屏幕的細白食指順着屏幕緩緩滑到白緞鵝絨枕面,她蜷了蜷,慢倍速地揣回手心,一絲流連的不舍在綿軟滾燙的手心裡回味。
“嗡鈴鈴——”
[蕭壞豹(欠我島)向你發起視頻通話]
宋暮阮的臉腮埋進枕裡,粉桃漸漸漫上杏仁耳垂肉,她故意拖延了十秒,才揚起下巴尖兒,指尖剛出熒綠接聽鍵。
“咚——”
[對方已取消]五個小黑字擺在眼心裡,她尴尬頓在空中的小手轉而捏成粉拳,一把搶過money爪下的豹子先生,氣呼呼地捶了兩下。
“蕭讨厭,故意逗弄我!”
“嗡。”
蕭讨厭發來一條一秒語音消息。
[睡着了?]
他那邊好像是在下雨,她聽見了窸窸窣窣的磨砂聲。
宋暮阮兩隻小胳膊來了勁,靠着床頭,兩瓣蜜桃臀恨恨坐塌他的枕頭,回撥視頻通話。
“蕭生~”
她嗲着甜音,昂揚鬥志被激發。
“嗯?”
蕭硯丞瞭眼看她,把手機立靠在玻璃白金屬圓幾的花瓶上,視線陡然拉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