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立春過後的第二個節氣。
氣溫回升,瀝青大道旁,幾抹嫩鵝黃悄悄匍匐在路邊。
一輛黑灰相間的勞斯萊斯緩緩停駐,老牌迎春花的灰褐四菱枝受風偏了偏,一绺六瓣披針黃花蕊從細枝墜落。
下一秒,少女及踝的舍勒綠蕾絲蛋糕長裙不經意拂掃,底下一抹水靈靈的春色仿佛擲進了她的彎月柳葉眼裡。
她看着又駕車跟來的方澱,嫣嫣笑了笑。
“哎呀放心啦,小方。”
“我就是和他們一起拉個小贊助,作為前前廣播站長,我總不能不管吧?”
方澱欲言又止。
“太太……”
“不準提蕭硯丞三字,”宋暮阮繃起臉,黛彎遠山細眉沉到眼角,僞裝出一副嚴肅的模樣,“他在國外,鞭長莫及。”
方澱心裡歎了口氣,不敢再勸說。
眼看少女腳下生風似的走進飯店廳堂,他拿出手機拍迎春花,然後發了條朋友圈——
[迎春花來華市了(噓)(噓)]
“作為華大高材生,太太絕對能夠秒懂我的暗示!”
自信滿滿的話落地,一個紅色小桃心亮起,下面赫然顯示着一條評論。
蕭太太:[可愛的迎春花~]
方澱:“……”
看着廳堂裡的那抹飄逸纖柔的白綠身影,隔空對利鼎聚大飯店門口的紅綢石獅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元卓堵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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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層華麗美式蓮瓣水晶燈下,宋暮阮優雅轉過長廊,走進預訂的包廂号,剛推開門,一聲明亮悅耳的女音熱絡上前。
“宋站長,你終于來啦,快,請上座!”
說話的女生,是校園廣播現任站長姚聞娅,她白襯衫黑西裝,修身小黑裙路,過同樣是西裝革履的齊江光身邊,倒襯得像一對秀恩愛的校園小情侶。
宋暮阮悄悄給姚聞娅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後者登時臉就紅了,羞澀地扯了扯她白羊絨針織衫袖口上做裝飾用的花蕊鑽黑綢緞山茶花。
“噔。”
作花蕊的鑽掉了。
重瓣山茶花也絲滑散開,成了兩條尺長的黑綢緞。
姚聞娅一時怔住,着急蹲下撿起那顆逗大的亮鑽,往那袖口比劃了下。
“對不起,阮神,我……”
宋暮阮拍了拍她的手,拿過亮鑽,不以為意地丢進棕褐絨面水桶手拿包裡。
“沒關系,這衣服穿了好幾年了,今天能在你和未來的江站長拉贊助的慶祝之夜光榮退休,功德圓滿!”
少女揚調的甜音成功鼓勵到面前的兩位,他們互相望了望,眼底隐約星光閃爍。
“宋站長,我以為你會和許學姐一起來。”
“許班也要來?她不是說她和她的軍哥哥約會去了嗎?”
“臨時出任務,泡湯了,”江齊光撩開衣袖,看了眼機械手表,“應該快到了。”
笃定的話音落下不到三秒,門口響起一聲頹喪的嗓音。
“姐妹們,我來蹭飯了。”
宋暮阮看去,許宜純耷拉着滿頭泡面卷走了進來。
“你這是什麼發型?”
許宜純聳了聳肩,棕褐色的泡面卷發梢似方才路邊的迎春花枝,蓬亂無形。
“我的軍哥哥正在床上解我發圈,給我頭發捉虱子呢,電話就來了。”
未經人事的齊學弟&姚學妹:“?”
昨晚跨洋視頻經了人事的宋暮阮:“……”
秒懂。
甚至小腹一熱,眼前飄出一方端挺身影。
“嗡。”
姚聞娅的手機振動了聲,她連忙招呼道:“快,江總到大廳了。”
包廂内的四人聞聲站去軟皮座椅邊,沒過幾秒,江疇煥踱步進入。
這是江齊光的遠方堂哥,果真是親人見面,分外親切。
相較于桌邊四位扮精緻成熟乙方的年輕人,江疇煥身為聚添資本的繼承人,他灰褐針織開衫搭配休閑黑西褲的居家搭配,襯得他面龐和煦俊朗,似乎顯得更年輕活力。
“堂哥。”
江齊光本就很少與這位堂哥聯系,一是年齡差距大,二是聚添家大業大,他也不太願去叨擾。
然而,第一次主動叨擾竟是為了這次的校園主播大賽。
“好久不見,齊光。”
江疇煥雙目精亮,如一對曜石黑得不見底,卻夾着幾分如沐春風的溫意。
然而,就是這一雙溫黑的眼在巡到宋暮阮精細描繪的嬌顔,略略頓了半秒,又不着痕迹地挪開。
“大家請坐,不用拘束,隻是頓家常便飯。”
他的聲音似乎比方才更柔。
坐去江齊光身邊特意空出的座椅,他打了個響指,一位中年女服務員微笑走進。
“服務員,上菜。”
“好的,江總。”
江疇煥側頭,黑深的雙目看向多年未見的堂弟,也在餘光裡含着那個嬌若芙蓉的少女。
“齊光,聽我秘書說,你在華大廣播站?”
江齊光颔首,并未發現這視角裡的妙處。
“是的。”
江疇煥并未收回眼,目光越過青年俊挺的鼻骨,看向那位矜持含笑的少女。
“那這幾位是?”
江齊光若有恍悟,剛才緊張得忘記給他做介紹了。
“表哥,這幾位都是我們廣播站的成員,她是宋暮阮,前前任站長,你身邊的那位是我們現任站長姚聞娅,她旁邊那位是許宜純,是我們廣播站的得力主心骨。”
“哦,”江疇煥循聲看去,一一颔首,“姚站長,許站長。”
說着,他再度側頭,正眼望向江齊光身邊的少女,眼裡的黑濃了幾分。
“宋——站長,沒記錯吧?”
“江總的記憶力真好!”
“對對對!不愧是我們華大有名的金融才子!”
左手邊一對百靈鳥站長率先奉承起來,江疇煥笑得謙和。
“不敢當這名号。”
說完,他略頓了下,不經意掃過右邊沉默的那位站長。
心裡暗自猜度,這位娴靜清麗的站長是什麼品種的鳥兒。
“宋站長,你們是什麼專業的,播音主持?”
一個明确的問抛來,宋暮阮花瓣嫣粉唇輕彎,牽動底上的一雙水眸,宛若惠靈頓的蒂卡波湖,橫溢在濕津津的長圓眼眶子裡,一片靡昳清貴的湖漪。
饒是江疇煥久經名利場多年,也微微失神。
“江總,我和宜純學的是法語,聞娅是科班出身,播音主持,至于您的堂弟——”
宋暮阮呷了呷水眸,眸心波點烏亮,含着貓咪眼的俏皮靈動。
“您猜猜?”
江疇煥倏而一愣,原本以為少女是安靜的夜莺,沒想到是隻活潑性子的小布谷鳥,他欣悅笑出了聲,順着她的軟俏話語,徐徐的嗓音也添了幾絲明快。
“我猜——也是科班出身?”
他當然知道江齊光是傳播學,隻是不想一次答對。
宋暮阮故作神秘地搖了搖腦袋。
“錯,再猜。”
這聲落地,桌上另三位緊張地對望了眼。
生怕江疇煥因為這一句含江總量為0的話取消贊助打算。
誰知,江疇煥反而笑出了聲,從少女脈脈水光的情眼裡不舍撤出,拍了拍江齊光的肩,說:
“這位宋站長實在有趣,不如我們小酌幾杯與你的學姐——們交個朋友?”
江齊光在桌下攥緊了手。
“好啊!”
這次出聲的,是想被那資方霸霸交朋友的宋站長一口答應下來。
……
夜幕四合,酒過三巡。
宋暮阮臉蛋喝得醉醺醺的,仍不忘微信打卡蕭硯丞。
[晚安。]
發送成功,才發現朋友圈有個數字1。
她點開,是方澱的評論回複——
[太太,您看這枝像不像蕭總眼睛的顔色?]
宋暮阮噘嘴,嘀咕着又評論:
[哪像了?]
下一秒,一條新評論頃刻随在她後面。
蕭品名手(欠我島):[你出來,我進去?]
“啪——”
宋暮阮扔掉手機,不可置信地看着緊閉的大門。
“怎麼了,宋學妹?”
最先關注到她的是一直眼含着她的江疇煥。
“那個,江總,我去趟洗手間。”
宋暮阮抓起手機,迅速找了個借口,厚底穆勒軟鞋噔噔噔,踩在光潔的大理石月光白地闆上,就往門外走。
“咔哒。”
門前無一人。
宋暮阮蹙了蹙眉心,兩隻朦胧迷醉的黑眼巡過四周,甚至連天花闆也瞧了幾眼,幾顆水晶頂燈水光油亮地照亮她眼底的心虛。
“蕭生?”
她低低喚了聲。
指尖磨着廊壁上蜜黃暗花的歐式牆布,一步一步朝大廳走去。
“啊——”
天旋地轉間,她被一雙有力健碩的臂膀端進了臨近間的包廂。
腦袋更暈了。
宋暮阮蹬了蹬小腿,想要下來,然而沒後跟的穆勒鞋啪啪兩聲,比她先下地。
她有點想吐。
深深吸了口氣,一縷幽淡清苦的柏香飄入鼻間。
“老公?”
她的甜音飽含驚喜情意,兩隻小胳膊纏上他的修立脖頸。
突然就沒那麼想吐了。
蕭硯丞凝望着她過度遲鈍的反應,眉心陷皺,然而當少女的香甜香槟味唇息撲到鼻腔時,思念被這實感的熱風具象,他眸色略緩,柔了手上的力道,薄唇丢出幾字。
“喚老婆也沒用。”
穩如山的座駕手臂讓宋暮阮也稍稍松開胳膊,她望着他,吮了吮兩瓣水感飽滿的小櫻花唇,也學起他生氣的模樣,蹙收兩彎細黛的遠山眉,鼓着嬌紅的桃腮說:
“我錯了,我的寶貝老婆~”
“我怎麼能瞞着我家親親老婆喝酒呢?怎麼能在我家親親老婆出差時和别的男人吃飯呢?”“都是我的錯!”
她一聲揚高的聲流在空蕩無人的包廂裡震了震,自個兒也被吓了一哆嗦,後知後覺發現是自己的聲音,她松了口氣,不經意瞄見男人唇側漾出的像素點笑容。
于是,她趁熱打鐵——
哄老婆。
“宋暮阮,你可是個渣渣人夫!如果你的親親老婆這麼對你,你會怎麼樣?還不是要鬧個人仰馬翻雞犬不甯!”
“但你瞪大你漂亮烏黑的眼睛看看,你面前這位千億都買不來的親親老婆現在抱着你一點都沒生氣,大度又賢惠,真是國内賢妻之典範,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褒獎或貶諷的話,通通被少女說了個遍,蕭硯丞唇側的笑逐漸闊溢。
撤去扶她肩背的右手,就着端她膝彎的姿勢,壓她抵上紅木門框邊的牆壁。
“聽說聚添資本的李總對你百般谄媚,還揚言要送你珠寶?”
“哪有……”
宋暮阮鼓嘴否認。
蕭硯丞的峻拔鼻骨抵入那片滾燙醺紅的腮肉裡,微聳駝峰磨了磨她輕紅潮濕的眼尾,一絲情動的嬌嗔頃刻飄入耳際。
他勾彎唇側,壓上那微張的櫻粉唇角,緩緩摩挲出聲。
“我平等地尊重每個愛慕蕭太太的男人,說明他和我一樣有眼光。”
“但我也會嫉妒,聲聲。”
宋暮阮翹挺小巧的鼻翼驟時縮緊,下巴尖偏了偏,嬌若花瓣的嫣唇略稍一翹,難掩那溢出來的驕矜得意。
“你不會喜歡我吧?”
蕭硯丞撥正她的下巴,一雙灰褐淺眸壓着她,眸裡的情愫如密織的紅絲軟綢,柔濕而灼耀,嚴絲合縫地裹纏住這張醉靡嬌绯的臉。
“先生本應理所當然地喜歡自家太太。”
“這是世間公認的婚戀真理。”
酒精顯然吞噬了少女的理智,他并未從她的那雙美目裡捕見絲縷名曰驚或喜的情緒。
“可你為什麼喜歡我啊?”
她在煩惱。
像對衆多向她告白的男人一樣,她的态度隻有惑與煩。
蕭硯丞兀自認為無法再與這個小醉鬼交流人生大事,他放她下地,握住那隻在他胸膛作亂的兩隻軟糯小手。
“沒法舉例證之,但無端感覺是你。”
“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