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入暮。
祁宥昭母女走後,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音砸入這突然靜寂的餐廳内。
“我要離婚。”
蕭硯丞雙手抱臂,倚在雕花黑胡桃木椅背,一雙生寒的淺眸凝着桌對面捏拳的紅眼少女。
“如果今天離婚,以後你每年生日都會想起蕭硯丞這個前夫。”
他不疾不徐地提醒道。
“……有點道理。”
但她也不知道到底什麼事能表達她此刻被他蒙在鼓裡的忿忿心情。
“那——那……别人都有分手炮,我要離婚炮!”
宋暮阮說完後,自己都驚歎這次的“出口成章”。
埋下鴕鳥腦袋,她懊惱地撅了撅櫻色唇瓣。
蕭硯丞起身,捋抻雲母白真絲襯衫的袖口,取下兩枚别緻的金豹首鑽石袖扣,随意放置于桌沿。
“可以,如果這是你們零零後撇清關系前必走流程之一的話。”
他掌心朝上,攤在餐桌上空,明明是主要邀請的手勢,嗓聲卻直白而冷淡。
“去哪兒做?”
“去那兒!”
宋暮阮纖纖玉指一落,指着上二樓的樓梯口。
她是故意的,以後隻要他上樓睡覺,她就會想起他曾與她宋聲聲在那裡打過離婚炮,畢竟在卧室做的話,他可以換床。
隻有這座樓梯,冷硬堅定,不太好撤離他家。
宋暮阮淺淺地笑着,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
蕭硯丞深深凝了她一眼,丢出個字:
“好。”
-
五分鐘不到。
一聲綿柔的哼唧溢出安靜的樓梯間。
“你太敷衍了,蕭硯丞!”
怎麼能隻用手……
明明以前都是唇手交替的,而且今天還是她的生日,這個冷血無情的男人非但不優待她,還隻用單手敷衍!
蕭硯丞坦然接受她的怒瞪,兩根冰白指骨慢條斯理地夾出襯衫方形口袋裡的墨藍真絲方巾,在那愈發怨怼不平的目光裡,他擦淨冰白指骨上的香露,半阖的淺眸略攜嘲諷。
“抱歉,蕭某并沒有為太太以外的其他女人服務的意識。”
“哼!”
宋暮阮噔噔噔跑上去拖行李箱。
轉眼,他的蕭前夫提前恪守雙方無任何實質關系的非紳士原則,連行李也不幫她提一下,隻打開門,拖鞋也未換,看似隻打算送進電梯的模樣。
宋暮阮氣鼓鼓地踢了腳紫色行李箱,四個滾輪咕噜噜往前滑去,她緊步跟上,心虛地掩蓋住小腹裡的饑腸辘辘聲。
離婚嘛,總得留個體面,可不能被這個摩墨斯前夫發現她是饑寒交迫被趕出門的。
如是這樣想,她指尖摁下電梯。
電梯下行鍵并未像往常亮起。
她複又摁了兩下。
“……”
電梯好像壞了?
拜托,這可是華市房價最貴的小區,進口電梯質量這麼差的嗎?
“電梯壞了,那可能得請前妻走下樓。”
男人嗓聲裡的揶揄毫不掩飾。
“你這個讨厭的前夫!”
宋暮阮又踢了腳行李箱,咕噜噜,四個圓巧的小輪往樓梯防火門扇滾去。
她小手握住銀質門把,往外推了推。
“?”
她鉚足勁,加上右腳,又推又頂。
“……”
她小嘴一翹,忽然覺着這是某位口嫌體正直的前夫設下的“巧合”。
宋暮阮繃住唇角的笑,故意忿惱地嘟囔了聲:“怎麼回事啊?電梯、樓梯都不可以下去的,那我還是——”
“去找黃先生吧!”
她一囫囵說完,兩隻裸粉小短靴便雀躍往隔壁緊閉的房門奔去。
“啊——”
剛邁出半步,軟腰便被男人的胳膊攔截,不由分說地壓上白牆,她恍惚一瞥,瞥見兩片繃緊下撇的薄唇。
掩蓋住眼裡細碎的笑意,她适時倔擡起下巴尖兒,冷着清麗臉腮望着他,虛張聲勢地明知故問:
“你幹嘛?”
捕見她唇角抿了又抿的黠笑,蕭硯丞幹燥溫熱的虎口輕輕掐住她的下巴兩側,眸心裡的小櫻花嘴嘟尖了,像珍珠鳥的紅喙,水感飽滿而充滿誘惑。
他刻意湊近,薄荷味的唇息傾吐,近乎全數吹進那微張嘟尖的喙縫裡。
眼看那縫呼呼地吐氣不停,修長的食指壓了壓她的尖喙,很軟。
向下輕摁。
嗯,裡面的珍珠貝齒很白很硬,咬得緊緊的,似乎很有啄他的打算。
“這位宋前妻,本前夫建議你在未正式離婚之前,收起你昭然若揭的改嫁心思,否則前夫會提交證據,控訴你婚内出軌,并讓你淨身出戶。”
“!”
提到淨身出戶,宋暮阮頓時收了咬人的心思。
兩手繼而環住他的修立長頸,拱了拱飽滿的櫻色唇瓣,她看了眼廊道窗外的濃墨夜色,然後軟俏着一雙柳葉眼投到他繃緊的隽臉,故作為難地商量:
“天都黑了,那前夫——可不可以再收留我一晚?”
“咕咕噜——”
肚子的一聲細鳴擾斷了蕭硯丞正欲翕動的薄唇。
他失笑一瞬,幹燥掌心剛觸及她的雪腕,便被少女推開,噔噔噔,小貓鬧了大紅臉灰溜溜地回家了。
蕭硯丞提着行李箱緊随其後。
關上門,倩影正進廚房。
“冰箱裡有蛋糕,可以先充饑。”
他随手把行李放在玄關,端方疏闊的身軀也進入亮敞的廚房。
大開的冰箱裡,中午剩餘的面團擺在顯眼位置,下方透明抽屜裡,還有幾個西紅柿和雞蛋。
食材不算充裕,但勉強可以做兩份西紅柿鮮汁小貓臉意面。
但,他向來喜歡征求她的用餐建議。
“去莊園還是在家吃面?”
“不想出去了。”
妝也沒化,剛剛還抱着期期在蕭硯丞面前哭了一場,也肯定是個腫泡核桃眼了。
宋暮阮用銀叉挖了勺冰箱裡隻敷了層奶油的水果蛋糕胚,送入唇中,綿密的甜味口感讓她惬意地眯彎眼。
“就吃面吧。”
“好。”
蕭硯丞走近,伸手取出面團,餘光瞥見少女舔唇角奶油的紅舌,他薄唇俯低,先一步舐淨那片泡呼呼的白奶油。
中午他埋首吃奶油的畫面掠過眼前,宋暮阮不自覺向後退一步,眉間微微的惱羞。
“你!”
他撫了撫她的細碎額發,薄唇在她略蹙的眉心追印了個吻。
“十分鐘,先上樓把衣服換了?”
“……嗯。”
宋暮阮别過粉腮點了點頭,在兩注灼深的眸光裡,攥着銀叉,又哒哒哒地趿拉着紫珍珠蝴蝶絨拖落荒而逃。
-
蕭硯丞記得他是讓她換睡衣,但這連體睡衣顯然不合他意——
一對粉殼白肚兔耳朵耷拉在薄纖的肩背,狹長而尖圓,幾乎垂至毛茸茸的後腰。
不僅後腰是毛茸茸的,全身宛若披着毛被褥,整個粉白白一隻垂耳人形小兔。
身前背後,不見拉鍊蹤迹,想必是設計者在不影響觀感的情況下,作了隐形設計。
宋暮阮在兩注審量的冷眸下笑眯眯地落座。
“這是我的限定皮膚,怎麼樣,可愛吧?”
不待男人回答,她兩根纖纖玉指輕捏雕花銀叉瓷柄,這才發現一顆無油煎蛋胖嘟嘟的,正躺在意面的中心。
細而鮮亮的番茄汁在白黃的蛋面描繪出遠山黛眉、狹圓柳葉眼,點狀小秀鼻,左右兩小片腮紅,底下還有一個尖尖的3字翹嘴。
……
“前夫的自畫像有待提高。”
宋暮阮故意抹黑對面的廚藝創作人。
“是嗎。”
蕭硯丞滲出一根修潤指骨,把身前的法式雕花坦口深盤推至她盤右側。
“前夫認為發揮得還不錯。”
宋暮阮瞧去,右邊盤心裡,也擺着一個無油黃白煎蛋。
蛋面用潑紅的番茄汁繪着一頭身姿昂藏的斑紋雄豹,豹首微微仰起精碩頭部,一雙水紅豹眼狹長勾翹,宛似某人的鳳眼,充滿某種專注的靜谧情愫,凝眺着左上方一隻展翅翩跹的小蝴蝶。
“嗷——”
宋暮阮一口咬掉那頭豹子。
鼓鼓咽下,順便沖對面真正的蕭壞豹無辜地眨了眨眼,把他的雕花盤碟推過去。
“太餓了,送上門的自然就先下口為強咯。”
蕭硯丞傾蓋下黑睫,半阖的眸心裡,方才飽滿的圓蛋成了一枚白月牙,蛋液汩汩流溢,給下方的意面塗上絲縷粘稠的黃油嫩脂。
“吃吧。”
他并未指摘,再次瞭掀的淺眸噙着略略微笑。
宋暮阮眉心一凝,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狐疑地又探看了眼,對面的男人笑意不減,對她微微颔首後,便拾起銀叉優雅地用餐。
她小臉發燙,暗自為自己的多疑羞赧。
漸漸。
餐廳上方隻剩細微的叉盤聲。
-
“飯後不适宜立即運動,建議前妻去休息室玩一會兒。”
蕭硯丞取拿紙巾,開始收拾餐桌。
“?”
她有說要運動嗎?
宋暮阮眨了眨鬈卷的長睫毛,揪着他看,然而那道不破的男人卻自顧端着兩個餐碟走去廚房。
“蛋糕雕花喜歡什麼式樣的?”
他放下餐碟,從冰箱裡取出被挖了一個缺角的蛋糕胚。
軟嫩黃的水果夾層裡,依稀露出皮革紅的盒角,他不動聲色地拿起透明裱花袋,擠出一團厚重的奶油敷補好那個角。
“什麼式樣都能做?”
宋暮阮倚着黑胡桃木寬門框,翹着一雙柳葉眼問。
“當然。”
男人的語氣,毫不掩映的自若。
宋暮阮特意從鼻腔哼出細微一聲,怕他隔得遠沒聽見,她雙手叉毛茸軟腰,嘹開嗓子頤指氣使:“那做個離婚證吧。”
蕭硯丞若有似無地撂了她一眼,握奶油裱花袋的掌骨微微收緊,橫斜有緻的虬枝靜脈無聲蓬上冷白腕骨。
“好。”
他應這個壽星的願望。
“哼!”
宋暮阮這次哼得铿锵有力,腰後的兩隻長耳兔朝後一甩,她趿拉起拖鞋奔去休息室。
休息室。
25個娃娃機正一閃一閃雀跳着斑斓的光,仿佛是她即将成形的離婚證蛋糕面上的一圈生日燭火。
“蕭硯丞是世界上最讨厭最壞的生物啦!”
她抓起一把冷呼呼的遊戲币,跑去一号機前。
右手握住鑽面切割的水晶圓頭手柄,一邊嘟囔,一邊丢進一枚印着赫元威金幼兒園的銀圓币。
“啪!”
小手掌狠狠拍下熒光綠确認圓鈕。
“砰。”
一隻紅頭松鼠掉落出口。
“我今晚要挨個把他的娃娃全部抓走……”
壞男人,就别想用這些幼稚的娃娃機诓騙下一任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