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餘晖偏了西,鎏金揚揚灑入蕭氏大廈頂層。
一束包裝精美的紫葡萄風信子花束也榮幸鑲上金,深藍白邊的小花一綴綴,一串串,密密匝匝地挂在深綠葉間的莖上,宛若匠人潛心打造的藍鈴铛。
三分好看,七分刺眼。
“辦公室安排好了?”
蕭硯丞在秘書辦公室門口駐留了幾秒,然後挪開冰冷的視線,徑直走至元卓面前。
元卓立馬站起身來。
“是的,蕭總,人事部莊西宜副總監已經發來消息,說所有事項都按您的吩咐辦妥當了。”
修節指骨點了點黑殼文件夾,扣——扣兩聲響,蕭硯丞終是把眸光筆直而尖銳地投到隔壁無人空桌面的那抹紫藍金。
“這花是你簽收的?”
元卓看着那抹招人眼的花束,推了推眼鏡,語帶緊張地解釋道:
“是……是的,蕭總,太太中午親自打電話囑咐我有位好朋友給她送了一束花,要我先替她簽收一下。”
“好朋友?呵。”
蕭硯丞長腿邁出,拿過他小妻子的好朋友花束,食指看似随意地撥了撥那數十串密垂的鈴铛小花,來回梭巡的視線,卻有如黑夜裡的海上燈塔。
隻是,沒有照見一片暗藏心思的“小卡片”船。
“元秘書,以後像這種縮頭藏尾的無名野花禁入蕭氏大廈。”
蕭硯丞從玄烏色西裝左側胸袋裡拾出一張墨藍真絲方巾,淺眸垂翕,他裹住右手的那根冷白食指,從指根到指腹,慢條斯理地細心擦拭着,透窗而進的一溜兒日光照亮他微微開合的眸尾。
寒冽的嫌惡,毫不掩映。
元卓在一旁看得連咽唾沫。
“好的,蕭總。”
蕭硯丞把墨巾随意擲在桌沿,捋平衣袖處的一絲淺淡褶皺,撇出一句話,轉身走出秘書辦。
“我們下去。”
-
而此時,蕭氏大廈底層。
四位少女同身後一位脖挂長焦單反的黑皮衣青年進入電梯。
“阮神,這位宋蕭蕭先生竟然和你都在蕭氏上班,你以前見過嗎?”
說這話的是許宜純,昨日剪了個學生齊耳短發,此刻架着n年不換的複古風粉框钛拉絲圓眼鏡,再配上一身寬松款式的蒼藍棉麻刺繡長裙,活像個民國溫婉風才女模樣。
宋暮阮捏了捏她的手心。
“當然見過,他是人事部總監,很愛做慈善的,是個好人。”
“全集團都知道他,放心沒騙你啦!”
她當然不算騙人,畢竟除了人事部總監這一點,她謊言裡的充真量高達80%。
“有點害怕,這可是蕭氏呢,不過還好有宋站長在。”
另一位角落裡的清秀女生,拿着一本印有華市大學校園報社字樣的真皮筆記本,指尖摳了摳本子皮棱角,越過許宜純去看c位的旗袍少女。
宋暮阮:“?”
她才害怕呢!
不得不擠出善意單純的微笑,輕聲寬慰她:
“别怕,校八八社長,蕭氏待人接物都挺好的,你有什麼想了解的不敢問出口,可以告訴我。”
“我打頭陣,聞娅和許班敲邊鼓。”
“嗯嗯,阮神你真好!”
校八八暖心一笑,連稱呼也親昵起來了。
“叮——”
電梯門打開,江齊光摁住開門鍵,讓四位女生先出去。
宋暮阮輕車熟路領着一行人走進懸釘有副總監門牌的辦公室門前。
“叩叩叩。”
她敲了敲門。
“請進。”
一聲冷感的磁嗓從裡傳來。
“走吧。”
宋暮阮握住銀白橫杆門把手,輕輕地對身後一臉緊張的少女們說。
然而,在看見桌後辦公的西裝男人時,她卻心裡一緊——
幹淨利落的寸頭黑發,玄烏色西裝,那不勒斯經典設計的肩身嚴絲合縫地包裹着他疏闊寬方的肩背。
裡面一件真絲立領小V缺口的暗花印銀白襯衫,取代他往日傳統的系扣到頂的翻領設計。兩顆小拇指頭綠寶石眼豹首,一左一右錨釘到他V領頂端,中間一根環鎖細金長鍊呈月牙狀完美地修飾着他修立頸線,和那藏匿在西裝裡半透半明的飽滿胸壑曲線。
“……”
她合理懷疑那個口口聲聲說喜歡她的男人或許是個見嫩草就開屏的孔雀。
江齊光隻顧看帶路的少女,見她嬌身一怔,他若有所思地投去眸光。
是他?
身後的許宜純也側過眼去:“!”
建建模先生!
校八八&姚聞娅:這男人帥得有點人神共憤了……
“宋站長你好。”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蕭硯丞。
他優雅而緩慢地放下文件夾,灰褐淺眸掃過室内一圈人,不着痕迹掃過另一隻不羁小狼狗,薄唇貌似溫柔地招呼:
“宋站長的好朋友們請坐。”
宋暮阮:“?”
不請她坐?
元卓和莊西宜一人拿着茶壺,一人拎着紙杯進來,正巧聽見這句話,各自心神領會地望了眼對方,兵分兩路招呼着。
莊西宜不打算扮演陌生人角色,親昵拉過氣鼓鼓立在辦公桌前的紫絨旗袍少女。
“來,宋助理,我們坐這邊。”
而元卓望着長沙發上的一衆少男少女,欲蓋彌彰地推了推眼鏡,盡量把自己調整為有少女無社恐模式。
“請問大家是喝茶還是白開啡?”
衆人一愣。
齊刷刷把目光投到長台紅木茶幾前的男秘書。
元卓握壺把的手驟時輕頓,他轉身找剛安置好上司太太的莊西宜要茶杯,徑自替沙發上的那幾個學弟學妹們做決定。
“莊副總監,茶杯給我,他們喝茶。”
莊西宜遞過手中疊高的紙杯,輕輕地拍了拍身前少女的左膝,然後站起身來,望着辦公桌後的男人。
“那宋總我,總監……我先出去了。”
莊西宜說完,不給身後一衆人反應的機會,對頂頭上司點了點頭,保持着标準的職業微笑神态從容地出去了。
待元卓倒好茶水,蕭硯丞起身,不疾不徐地落座到少女隔壁的單人皮椅上。
元卓險些握不住這一升小茶壺,視線在對面空着的單人沙發和莊西宜忘撤的皮椅來回遊移。
“蕭……小宋總監,您的座位在?”
蕭硯丞做了個請的姿勢,打斷元卓的話聲:
“元秘書,那是你的座位,我今日想與這位百聞一見的宋站長毗鄰而坐。”
許宜純接過茶杯,默默給建模先生點了個贊。
還得是你倆老夫少妻會演。
難怪阮神今天千邀萬請,保證這趟贈禮旅途值車程費。
嘿嘿。喝茶看戲好甜!
“這位同學我們曾見過,不知還記得我嗎?”
一道醇雅的嗓聲徐徐渡來,許宜純趕緊收起了癡笑,重重點頭。
“建模先生,嘿嘿。”
她忍不住傻笑了聲,綠膜鏡片後的杏眼意味深長地瞄了眼宋暮阮。
宋暮阮不自然地咳了聲,忙岔開話題。
“宋總監,實在不好意思,耽誤您今日下班時間。”
蕭硯丞聞聲,兩注晦深的眸光落到身旁少女微微發粉的左腮,這是今日首次看她。
烏雲矮盤的腦後長發,狹細彎翹的遠山黛眉,兩片密長鬈卷的花蕊絲睫毛,總是泛着烏軟軟水波的柳葉眼,如江南丘陵柔美起伏的山根俏鼻,再到羞澀就會不自覺嘟尖的花瓣唇,還有那片正好可以容嵌他下唇的微凹唇窩。
一件紫絲絨金絲刺繡芙蓉旗袍,側開衩設計,露出的一雙并膝玉腿纖細修長,大理石白瓷磚反射的日光,再經反投于她的小腿,如從定窯裡取出的一片燒制白瓷,握在掌心會叮叮呲呲地自發開片。
一吻落下,那軟白的釉光還會餘儲他的滾熱唇息。
往日總是同她湊得近湊得親,此刻稍稍拉開到陌生人的安全距離。
他的小妻子仍是可愛得迷人,是他唯一懷藏的一塊不想示人的美玉珍寶。
蕭硯丞的眸光愈漸深惘:
他們有九十八小時零五分未見了。
“宋總監?”
少女的甜汪汪的嗓音擾斷他的神思。
蕭硯丞不着痕迹地移開眸光,重新定投到她的臉。
“沒事,我正好要等太太下班。”
校八八放下茶,一手打開皮質筆記本,一手抓筆,忙問道:
“請問宋總監的太太也是在蕭氏嗎?”
“暫時是。”
校八八筆尖停住,揚起兩隻困惑的眼問:
“宋總監,可我聽說蕭氏好像禁止辦公室戀情?”
蕭硯丞從善如流地回答。
“我與太太是在她進公司前領的證。”
“而且她那時不喜歡我,稱不上戀情二字。”
宋暮阮:“?”
資本家果然有一張強辯的嘴。
“宋總監這麼帥又善良,想必宋總監的太太也一定是個善良大方的美人兒吧?”
這話問出口的是許宜純。
蕭硯丞微微笑着,盡量配合眼前一衆零零後,事無巨細地講述道:
“是的,我太太羽翼未豐時,便被命運折斷了雙翅。與繼母哥哥相依為命的那段艱難日子,仍不忘每月捐贈‘真心護心’慈善基金,鄰居弟弟受難,也會選擇傾囊相助。”
“年前她開着我的車,超速逆行闖紅燈,把我吓得夠嗆,自己也跟個無事人一樣回公司找我誇誇。”
頓了頓,他沉吟兩秒。
“其實我和我太太是在彼此不熟的情況下領證結婚的,自從與她合法同居後,我便時刻借丈夫與男朋友的責任與義務為由,靠近她,約束她。”
“在她之前,我不懂怎樣讨好女生,曾熬夜浏覽不下千篇戀愛論文,萬條零零後流行語,卻找不到我和她相對應的情況,從而實施一條可行性策略。”
不知想到什麼,男人的涼薄眸色溶進溫煌的日光,軟化得像一團琥珀凝膠。
“後來慢慢摸索到她的性格,知道她愛好中港的一款巧克力,我便用那巧克力騙到了定情吻。”
“又知她喜歡小狼狗,我便剃了寸發穿皮衣裝小狼狗哄她。”
“她說她是個高攻不設防的人,我便帶她鑽華大北教外的小樹林。”
“2月下旬是她的生日,我告白成功,今天算是真正在一起的第九十八小時。”
被喂了一通戀愛史的長沙發少男少女:“?”
宋蕭蕭總監,您好像有秀恩愛牛逼症。
我們許學姐好像隻問了句您太太是否為美人兒吧……
元卓看了眼窗外的落霞:“……”
真應該學聰明的莊副總監出去溜達溜達,呼吸新鮮暢通的空氣。
宋暮阮眉梢泛起甜蜜的微笑,抿了抿飽滿紅潤的朱砂唇瓣,笑吟吟的柳葉眼俏俏地溜了眼身旁的英俊男人。
“那宋總監您一定很喜歡您的太太吧?”
蕭硯丞朝長沙發後的玻璃書櫃揚了揚下颌。
宋暮阮轉身看去,沙發上的衆人也跟着向後看去。
是一尊白玉菩薩,低眉斂目,滿懷慈悲。
宋暮阮不太明白他的舉止含義,正納悶時,一道薄荷味氣息落入耳畔。
她受激回頭,兩片涼軟的薄唇擦過她的杏仁粉耳垂,倏而喚醒一聲溫磁的嗓音——
“舉頭三尺神明,唯她最是珍貴。”
宋暮阮身子一怔,從頸根突生的熱意生了腳似的爬上右耳。
蕭硯丞眸底流旋着眷念,在衆人回頭之前,他迅速端正坐姿,重新恢複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樣。
除了,銀白襯衫那月牙領結鍊不合時宜地顫動着,他昳冷的俊臉沐浴着鋪窗而進的旭晖裡,周身煌煌地耀着光暈,仿佛就像這紅木白牆室内的另一尊錾金玉身佛。
光顧着欣賞美男,校八八倏然想到一事,剛從密密麻麻的筆記裡擡起眼,便發現隔壁單人座上的一道打量的目光。
她疑惑地偏過臉去,眼裡的帥哥男秘書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紅着耳尖不太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許宜純和姚聞娅也瞧見了。
紛紛加注目光。
元卓攥了攥手指,扛着少女們的目光,清俊的臉頰飄上兩片紅雲說:
“宋總監,我想是否可以讓這位校園記者了解一下蕭氏企業文化,順便拍攝幾張蕭氏内部環境圖,也為下周的春招做好第一波宣傳。”
校八八眨了眨眼,筆記本左頁注意事項的第一個序号,便是姚聞娅再三囑咐的“回報”——
[宋先生不喜拍照,着重宣傳蕭氏企業文化。]
“謝謝。”校八八對隔壁的細心男秘書會心一笑,悄悄說。
“咳,不客氣。”
紅雲飄上了元卓的耳尖。
話音剛落,那端的宋總監也同意了。
“好,那元秘書你帶她們轉轉。”
這時,姚聞娅小聲喚了聲宋站長,提醒道:“台曆台曆。”
“噢……對。”
宋暮阮被那灼熱的日光曬得頭腦發暈,雙手拿起腰後的禮物袋站起身,對蕭硯丞莞爾一笑。
“謝謝宋總監,祝您事業順心,也祝您和您太太婚姻甜如蜜。”
“客氣了,宋站長。”
蕭硯丞單手接過禮物袋,右手懸在少女身前。
宋暮阮紅着臉咬唇,乖巧地握住他的指尖。
剛想放開,卻又聽見他的一道明快嗓聲——
“那位帶單反的小記者,可以給我和宋站長拍張私人合影嗎?”
“我和我太太十分欣賞她。”
江齊光頓住,先是看了眼宋暮阮,然後沉默地走近,舉起單反相機,長焦鏡頭定住二人交握的手——
哦,不。
畢竟沒人握手是用虎口緊裹住女孩全部指尖的。
這個男人和他領口的那兩隻豹首一樣,綠眼睛,金質玉相,領土意識極強,對室内的所有同性保持着合乎尋常的戒心。
“喀嚓——”
江齊光摁下快門鍵,定格少女與男人這瞬間的脈脈對望。
他話也不說,轉身跟上校八八的腳步,隻剩姚聞娅拉着許宜純在身後解釋:
“宋總監,照片到時我讓宋站長發給您,那我們就不打擾您下班了。”
倒是許宜純悠哉喚了聲:
“宋站長一起走嗎?”
宋暮阮撒開那隻燙人豹爪,軟綿綿地擺了擺小手。
“許班,我還要去趟辦公室,你們和校八八參觀完就回學校吧,不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