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月樓三月一度的懸賞會,就開在二樓一層秘密的天字号隔間中。
而能進天字号隔間的,都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高手,專接巨額懸賞,且從不失手。
不同于外面大堂的明亮質樸,隔間内裝潢奢靡,四面無窗,僅靠幾盞油燈撐起一室光影。
昏暗不清的宴席間,零零散散坐着七八位戴着銀質面具的黑衣人。他們手邊都有一手掌大小的長菱形短劍,橫插在茶壺邊的黃梨木台上。
桌案上最後一柱香即将燃盡。
天字号的門被敲開一聲巨大的響。
來人一身緊袖玄衣,身量很高,腰身緊窄,饒是衣裳再樸實無華,在他身上莫名顯得幹練矜貴。
如其他人一般,他也戴着面具,眉眼被籠罩在模糊的燈影下,進來時隻輕輕掃了眼衆人,徑直往最中間的席位走去。
剛坐下,就有人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道:“小子。”
刀疤男一腳踩上他的桌案,長刀抵住他的脖頸,惡狠狠道:“五日前在黃耆山,搶我萬金懸賞的事,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黃耆山,搶,萬金懸賞。
每個字眼和這個看着不過二十出頭的男子聯系起來,都那麼令人難以置信。
敢在被朝廷重兵包圍的黃耆山搶走刀疤男的巨額懸賞,要麼是膽識過人的頂尖高手,要麼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無腦之輩。
衆人笃定男子是其二。
然男子隻是看了眼鋒利的長刀,慢慢站起身來,俯盯着他,道:“要什麼解釋?”
他這無所謂的态度,更讓刀疤男怒火中燒。
萬金懸賞可遇不可求,他好不容易在三月前的懸賞會上搶到,在黃耆山執令時卻被這個小子奪去先機。
誰能拿到懸賞主的指定的信物,誰才能得賞。
他白白丢了本該在今日拿來交差的人頭,将萬兩賞金拱手讓人。
他握緊手中刀,正準備好好發洩一番,一擡頭對上男子的目光。
冷冽,透着幾分輕視。
像是在随意又漠然地衡量人命。
不知為何,竟也讓他愣了一瞬。
與此同時,香盡鈴響,懸賞會正式開始。
刀疤男隻好作罷,罵罵咧咧走開。
有人看不慣這種嚣張的做派,冷笑道:“這麼厲害,怎麼不把皇室的懸賞令接了,去抓八方幕的主公啊!”
“我看他就是個紙老虎!”
“……”
而男子隻是坐回位置,并未理會這些吵鬧。
方才冷然旁觀的上首掌櫃站起身來,朝他們拱手作揖:“多謝各位千裡迢迢來捧盧某的場,這次的懸賞會,盧某保證,絕不會讓各位空手而歸。”
說罷,他從袖間拿出一沓玉箋,一一挂在身後的木漆牆上。
掌櫃笑着解釋。
“玉箋的位置代表懸賞金額,越靠前者越高。各位可自行商議,一人一玉箋,若互不肯讓,”
他指了指他們身前的長菱形短刃,繼續道,“貴月樓的規矩,一劍定勝負。”
木漆牆中央,是一盞鳳凰攀珠玄鳥燈。
誰能一劍刺入上首那盞玄鳥燈的燈芯,誰就能拿走最高金額的玉箋。
但燈芯藏在在鳳凰骨爪攀着的一顆玉珠之中,數年來都沒人能觸碰半分,最多是分個遠近高低罷了。
衆人談論着玉箋上的懸賞内容,店小二卻從後門溜進來,小聲對掌櫃道:“掌櫃的,有新的懸賞令送來了!”
掌櫃看見他手中尚未謄上玉箋的令紙,低斥:“我說過了,懸賞會開始之後就不能進新的懸賞令了!”
“是是是,但是這個務必要您過目。”
店小二小心翼翼展開令紙,掌櫃掃過去,頓時瞪大了眼。
……
将這十餘份玉箋都看過一遍後,徐吟寒百無聊賴地靠坐在椅背上,靜靜看其餘為争搶這些懸賞令鬧得臉紅脖子粗的人。
而上首掌櫃忽然眉開眼笑,出聲打斷他們:“諸位,恕盧某插一句嘴。”
他讓出身後懸挂玉箋的牆面,流光溢彩的玄鳥燈之上,挂出一張黑字白紙。
“這,便是本次懸賞會的頭令,”他頗有些得意道,“萬金懸賞。”
字音落地,原本正在争吵的人紛紛噤聲。
徐吟寒聞言擡眼。那張紙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簡單樸素,唯有最下方給出的金額豪橫非常。
之前耀武揚威的刀疤男立刻道:“上回我的萬金懸賞讓那個小子搶了,總該補給我一份吧?”
說着,他腰間刃鋒一閃,像是在威脅與警告。
在場的人明顯心有不服,卻無人敢出言頂撞。
刀疤男得意洋洋要上前去揭下懸賞令。
忽而,頸邊傳來一陣鑽心刺骨的痛。
他停住腳步,循着痛感探過去,卻摸到一手的血。
這時,此起彼伏的驚呼聲竄起。
“他……他竟一劍射中了玄鳥燈的燈芯!”
包裹着燈芯的透明玉珠被一支短劍刺入,頃刻間四分五裂。劍首正中燈芯,挑滅跳動的火焰。
刀疤男尚未反應過來,肩膀一沉,一男子從他頭頂躍過,揭下最高處的萬金懸賞。
屋内燈火忽明忽暗,男子的身影沒入暗處,隻餘一個淩厲的輪廓。
不顧刀疤男如何怒不可遏,徐吟寒收回長菱短劍,挂在腰間的蹀躞帶上,又慢條斯理看了眼懸賞令的内容。
“你……?!”
刀疤男沖上前就要搶,被他一個側身輕易躲過,身體空懸之際又被他拎着後頸狠壓在牆上。
刀疤男動彈不得,恐懼伴随着窒息感的出現而加劇。他喘不上氣,眼珠幾乎要瞪出來。
而徐吟寒盯着他憋得紅透的臉,良久,才滿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