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來這個地方,車一路向北,大火焚燒過後,森林完好無損,唯有一棵的樹身黑漆一片跟夜融為一體,高聳的枝葉有活力的順着風搖曳,其他再無痕迹。
2月15日淩晨,白承安抱着秦遇回了家。
在那之後他一刻也沒有停歇,緊接着就往研究所趕,沈鑒開站在門口等着他們,白承安看見師兄時步伐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他偏過頭滾了滾喉結,閉目又睜開酸澀的委屈感在這一瞬間蔓延開來,又在下一秒被白承安強壓了下來,他正過頭。
沈鑒開眼下也是一片烏青,看起來疲憊不堪,沒見到人時他的臉色慘白,瞳孔黯淡不安,等看到他的師弟才慢慢恢複了些往日的神采:“回來了就好……”他垂下眼,又擡起來,仔仔細細看師弟有沒有受傷,發現無事,漂亮的眼睛這幾天頭一次帶上了笑意。
白承安是跟方允行一起來的,方允行雖然有想問的事情,但還是沒打擾他們師兄弟,他提前走開了,隻是先進了大廳靜靜等着,那一道身影站的直一動不動。沈鑒開語氣緩了緩帶着幾分疑惑溫聲道:“小遇呢?沒跟你一起來嗎,是去休息了還是受傷了?怎麼回來的路上也不接電話,讓我一直擔心你們兩個。”
白承安還在台階下,神色不明,他身後依舊是未亮的天色,是寂靜無聲的中央區,隻有研究所還亮着燈。他側過頭不知道望向了哪裡,眼底的神色,與他映入眸中的景色一般,沉寂深邃不見底,聲音冷靜又平淡:“我沒事師兄。至于秦遇,他,隻是要休息一段時間,再等等就回來了。”
這個語氣讓沈鑒開心神一跳,呼吸停滞的瞬間,他猛地回頭去看方允行。
兩個人隔着研究所大門厚重的玻璃對視了幾秒,方允行率先移開視線,空蕩蕩的大廳裡隻有他無聲地歎氣,他掏出手機,頭低的很低很低。
下一秒,沈鑒開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收到了方允行發來的消息:
【方允行:抱歉,我去晚了。我到的時候……小遇已經出事了。】
白承安聽見聲音緩緩回頭,他面色平靜地望師兄,沒說話了。
“……這樣。”沈鑒開的回複又慢了半拍,握着手機的手無力下垂,某一瞬間裡他心髒像鐘表的節拍跳動着,滴答、滴答,一刻也不停,吵鬧的不行。沈鑒開看着白承安的眼眸什麼也說不出來,帶着笑意的眼睛又散開了,睫毛發着顫,他還想說什麼,隻是實在難以發出聲音。
為什麼會這樣。
沈鑒開在心底問自己。
腦海裡其它的聲音蜂擁而來——
“都是因為你,他們才會死……因為,你救錯人了。”“師兄,我不想喝加了姜的醒酒湯——”“沈鑒開,我喜歡你。”“師兄……”“都是你的錯!你錯的離譜!”“師兄師兄!這盆花真不能給我嘛!”“小鑒開?”
……
“你要跟我走嗎?”
好多人的聲音,好多人,他認識的、不認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好多人都在他腦海裡說着什麼,沈鑒開聽不清明,一開始他能聽出研究所大家的聲音,到了後來就聽不清了,這些混亂的聲音不管什麼最後都會演變成一句。
因為你。
沈鑒開恍然搖了下頭,可能是沒休息好的緣故,他這幾天總這樣。他出神的時間看似漫長,實際上再次擡眸看向白承安的時候,現實裡才過了半分鐘不到。
他們師兄弟一上一下再次對視,卻皆沉默不言。明月高懸,當下無人心向月,也無人心緒如月光般波瀾不驚。
良久,白承安看着沈鑒開臉上好似越來越難過的表情,很輕地眨了下眼睛,他大概知道師兄在為他難受,但是身體的感知反應慢了好幾拍才向大腦傳遞來正确信号——師兄很擔心。于是白承安輕微地揚了揚唇角,哪怕并不明顯,安慰道:“不用擔心,師兄,真的沒事。”
緊接着下一句話就恢複了平靜,“我跟方前輩還有點事要聊,師兄一起嗎?”
他踩上台階,走到沈鑒開身旁,也是這時候沈師兄開口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沙啞幹澀,像一把鈍刀,但還是緩緩地,他先朝着白承安道歉:“不了……對不起承安,我理應跟你一起處理的,但是……我今天,有些太累了……”末尾的幾個字輕的幾乎聽不見,白承安看不見的地方,沈鑒開苦笑着,他沒回頭再看他的師弟,隻是擡起頭,看着一望無際的前方:“我也需要回去休息一下。”
“這裡就交給你處理了。對不起,承安。”
·
白承安不知道自己是瘋了還是真的冷靜,但沒關系,這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已經可以有條不紊的處理師兄遺留的事宜了。
他先去研究所的隔離室見了應許一面,沒讓人跟着,再次走出研究所大門的時候,才七點,天剛亮了點,還是霧蒙蒙地一片藍。
按照中央大樓近兩年來的“風範”,大小官員都會遲到,管事的除外,不管事的要到九點才能到,跟研究所對接的負責人還算負責,他是卡着八點半的點兒來上班。今天天冷,他剛在暖和的走廊脫了外套,一進辦公室又被吹來的冷風打了個寒顫。
負責人暗罵了一聲,嘴裡嘀咕着:“昨天是哪個保潔地值班,怎麼沒關窗戶,大早上冷死個人了。”
他懶得喊人訓話,正要自己過去關個窗戶,安靜的辦公室裡除了他的腳步聲突然插入一道平滑的滾動聲,他下意識順着聲音側頭,瞳孔一震。
——白承安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的工學椅上,負責人不知道他來了多久,隻能慶幸這裡的桌椅選的都是當時能找到最好的放上來的,最起碼白組長不會因為坐的不舒服遷怒……吧。白組長背部靠着椅背,以一個仰躺的姿勢看過來,翹着二郎腿轉了半圈,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姿勢不像以往那麼的端正,手肘抵在兩側的把手上,拿了份不知道是什麼的文件。
但也看不出來心情好不好。
負責人屬實被吓了一個激靈,磕磕絆絆地問好:“白、白組長,您回來了啊……”他眯起眼,想看清白承安手裡拿的什麼文件好有個準備。
剛這麼想着,白組長合上了這幾張薄薄的紙,随手往桌上一放,他起身坐直了,腿沒放下,朝着跟鹌鹑一樣的負責人往對面的位置一指,胳膊舉的偏高、手心朝上,漫不經心地一擡就收了回來,而後平靜地吐出一個字:“坐。”
……這好像是他的辦公室來着,來晚的負責人暗自腹诽,面上一聲不吭地走到自己的工位上端坐着。
他倒不是怕,隻是這位的戰績曆曆在目——向來隻聽自己想要的答案,一點虧都不會吃,更何況白承安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所長,像他們這麼小蝦米根本拿捏不到白承安,再上面一點的人物都精的跟什麼是的,也不會主動對上,都是他們做下屬的吃暗虧。
窗戶沒關上,一小陣一小陣帶着涼意的風,讓白承安的腦子清醒了不少,見人坐好了,才緩緩開口詢問道:“因為我師兄脾氣好,所以調人走的說明下發給你們,最後也沒個準信是嗎?”
“不不不,我當天向上面反應了,正想着今天、天來了就給沈組長發消息!”負責人的外套被他窩囊地放在身後,他沒時間套上,語氣急急忙忙地回着白承安。
“哦,那就是定下來了?夏栖什麼時候到研究所?”
“這個……”負責人一時語塞。
白承安沒什麼反應等着他說完,負責人沉默了幾秒尴尬地陪着笑:“上面那位——就是陳部長,是定下來了開會的時間……她說手下的人跟沈組長鬧了些小矛盾,進監獄了,想跟沈組長聊一聊……您看?”
“陳部長?”白承安重複了一遍,他竟然并不覺得意外,唇邊帶着幾分譏諷,“這位最近已經管的這麼寬了嗎?”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您也知道我們……”
白承安懶得扯皮了,他剛回來要忙的事情很多,了當地打斷了,淡淡道:“兩件事,一我今天來是通知,等會我會派人把夏栖接走,勞你也通知一下上面。”他咬字加重了上面兩字,沒管負責人快哭的樣子,直接起身道:“二,師兄抓緊去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不必麻煩浪費師兄的時間聊什麼。”
他說完,轉身大步往外走,負責人反應也快,叫苦不疊地火速跟了上去。
“白組長、白組長,咱再商量商量,成嗎?您這邊寬限兩天,就兩天?”
白承安今天穿的正式,一身冷淡的黑色大衣,胸前别了朵茉莉樣式的胸針,聽着耳邊這人喋喋不休地說着好話,他側過頭,屈尊降貴地扯了扯唇角:“怎麼,這裡是什麼菜市場嗎,還能讨價換價?我還以為那位陳部長信奉的是誰先出手,就是誰的呢。”
聲音依舊冷淡、語調平平,卻滿是嘲諷。
幾日不見,不知為何白組長看着更不好相處了。
話說道這個份上了,負責人沒再跟了,他面目愁容地歎了口氣,神仙鬥法,小人物遭殃啊。他誰也不占,也輪不到他站隊,就是個傳話的,手裡那一丁點權力早就被陳蓉的人頂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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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鑒開還是倒下了。
方允行的人把夏栖接到研究所之後,白承安馬不停蹄着手研究,就像沈鑒開那樣,他開始處理初步的細節時,手機也一直放在身邊,等到白承安收集完兩個人的資料,手機滴滴響了一聲。
他拿起手機時,又響了兩聲。
何向明先給他發了消息,沈鑒開的消息緊随其後。
【何向明:沈博士這邊不太好,詳細情況等你不忙了電話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