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邪物至魂飛魄散的縣令再到那個書生,難以回答的問題紛至沓來。謝行塵理了半天反而越理越亂,眉頭也約擰越緊,無數問題連珠炮似于腦海中炸開,擾得他頭疼無比。
“若是能得見那算命先生,不,應該說是那姓殷的書生就好了。”
輕輕歎了口氣,他緩緩擱下筆,略有些頭疼地随手抓了兩下頭發來。
隻可惜旁人大約也無他這種四處亂湊的閑工夫,現下那姓殷的書生恐怕都離開道明縣了。
左右也沒個頭緒,這般瞎琢磨反而容易着了道,謝行塵也不難為自己,幹脆甩去紛雜的思緒,把輿圖一擱,準備同先前一樣,瞎走着碰運氣。
“但願姓殷的尚未将鎮壓之物找全……這一出大熱鬧不摻和一腳着實可惜啊。”
吐了口氣,謝行塵半垂着眼皮,端起一副懶洋洋的架勢,支着頭望向窗外,心中胡思亂想起來。
“……嚯,那士子單單瞧了女子一眼,當時便是心頭一顫。隻見那女子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哎,都說這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一來二去士子便對那女子生了愛慕之心。”
便在此時,一道抑揚頓挫的聲音橫插過來,正巧接過他的思緒,謝行塵掀了掀眼皮,幹脆聽起書來。
大堂内,說書先生仍旁若無人的講着書,也不曉得是從哪個話本小說裡擇出來的。那說書的倒是生了副好嗓子,在這甚是喧鬧的茶樓裡,竟還能叫謝行塵聽個一清二楚:
“可這客棧終不是久居之所,當這士子離開客棧回家之後,對那女子念念不忘,相思成疾,一病不起……”
說書先生講得興起,鄰桌的麻子臉仍在滔滔不絕說着邪祟進城一事,倒引來了旁邊幾桌的注意。
一個大漢許是瞧出他坑蒙拐騙之意,當即打斷道:“什麼邪祟不邪祟的,我看呐,這就是報應!他們一家幹過什麼好事?多半是叫仇家殺了。”
“說得好!”大漢聲音響亮,馬上有茶客聽見,以茶代酒緊追着附和,“不論是邪祟還是仇家,都算是英雄好漢!我都敬他們一杯!”
更有甚者直接朝地上啐了一口,罵着縣太爺一家一直作威作福,遭什麼報應都不奇怪。
謝行塵耳力甚佳,聽得一清二楚,不由覺得好笑,搖搖頭抿了口茶,心安理得受了他們敬的一杯。
“……這士子全家是心急如焚呐,請了多少醫生也沒用,就聽他說着胡話,聽到什麼‘華山’‘姑娘’之類的,嘿,這下明白了——相思病。”
麻子臉被方才一番弄得不好再做聲,悻悻喝茶去了,說書先生的聲音便少了些阻礙,明明清清傳了過來。
“知道是相思病那怎麼治啊,全家仍舊是一籌莫展呐,最後還是他老娘愛子心切,自己一個人到了那華山腳下,您說巧不巧,還真把那女子找到了。女子一聽,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馬上心生一計,把自己的圍裙脫下來了,囑咐他老娘放在他床席下。
“老娘拿着圍裙,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回到家給塞到床席下面,正好跟個枕頭一樣。您别說,自那之後,士子的病愈來愈好啊,結果有一日,那圍裙被他給發現了,睹物思人啊,這下他一口氣沒上來,直接一命嗚呼!”
“啪!”
說書先生折扇倏然一合,二指一并,搖頭晃腦,猝然将評書拉至了高潮。
“士子一死,他全家自然是哭天搶地,擱外頭二裡地都能聽見,但您說有什麼法兒?人死不能複活啊,隻能發喪送葬安排後事了。家裡人看着棺材,一合計,既然是在華山遇到的姑娘,幹脆不辭辛勞直接把送喪送到了華山腳下。
“一路是吹吹打打、靈幡飄蕩,到了那女子門前,誰知拉車的牛居然不走了,怎麼拉也拉不動。
“外頭這麼鬧騰,那女子自然也聽着了,開門一看,明白了。馬上是沐浴梳妝,從家裡出來,到棺材邊,隻聽她口中唱道:
“‘華山畿,華山畿,
“君既為侬死,獨生為誰施?
“歡若見憐時,棺木為侬開。’
“您猜怎麼着?‘啪’一聲,那棺材居然應聲而開!隻見那女子直接跳進去,同士子生死不分離,也算是終成眷屬。當真感天動地,成就一段佳話!”
“……”
謝行塵端着茶盞的手倏然一頓。
這故事倒是曲折離奇,說書的講得也好,坐在台子邊的些許茶客聽及此處,三三兩兩鼓起掌來。
隻是謝行塵昨日剛經了番生死波折,斷斷續續聽至此處,一時無言,頗有些哭笑不得。
正巧一壺熱茶也已喝完,乏也解了個差不多,他幹脆不在此地多待,便收好輿圖,喊小二過來結了茶錢,而後起身不緊不慢擡腳邁出了茶樓。
玄色衣擺随着步伐翻起邊來,片刻功夫便沒了影。
“……”
終于送走了他這麼一位打扮稀奇古怪約莫病得不輕的,茶樓裡候着的小二也長出口氣,然而向大堂另一側一掃,小二又呲牙咧嘴起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堂另一側的角落中,還坐了位同樣腦子有病的人。
卻見那人一撮亂蓬蓬的頭發于頭頂绾起,卻沒戴冠,而是拿兩支毛都快秃了的筆插着,乍一看如乞兒一般,活似念書念瘋了。
而此人衣裳倒是講究,一身石青袍子盡是綢布,挂在他太過不修邊幅的身上甚是突兀。
路過有人瞧見了都得歎一聲:暴殄天物!
這人全然不似來喝茶的,其案上擱着本厚厚的書卷,同個賬本一般,甚是老舊,紙頁都翻出褶皺來。而他那茶桌一側還斜斜支着個布幡,揮毫落紙,甚是狂傲地寫了“自诩人間第一流”幾個大字。
這位更是神經兮兮的客人于茶樓呆了許久,也不寫東西,就咬着筆杆一耳朵評書一耳朵縣令詭案地聽着,甚是入迷。
直至筆杆都好被咬秃了,他才攸地恍然大悟般長長“哦”了一聲,而後刷刷點點,于那厚書卷上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