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有多少個夜晚,她總夢着自己是一個男人,推開了沉重的門走出去。有些時候是遊俠,懲惡揚善,事了之後拂身而去,深藏身與名;有時候是微芥小官,能夠近撫黎民、教化百姓;也或許隻是一個農民,每日裡扛着鋤頭下地幹活,一顆顆飽滿的麥子就是對她最大的獎賞。
可是一覺醒來,還是困在深深的宅院裡,每天過着同樣的日子。
若就這麼一覺睡下去,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而今天段之缙的話,叫沈白蘋心如擂鼓。
能跟他說嗎?他會答應嗎?
深深的院子逼瘋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沈白蘋想要的是更廣大的天地。
她艱澀地啟唇,遊移不定地開口,若是二爺不說話,那今夜的一切也權當做是在做夢。
“我想……若君為韓世忠,我為梁紅玉。”
段之缙聽見這個請求,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沈白蘋的學識比自己強不少,隻是輸在不能出門看這世間水土,若生而為男子或者是二十一世紀的女子,定然前程遠大。因而沉思一會兒,鄭重回道:“若我為韓世忠,君為梁紅玉。”
這一句輕輕的話掉在沈白蘋心頭,叫她幾近堕淚。她的人生是一路向下的,幼時在外祖家教養,錦衣玉食倒是其次,最開心的是家裡的兄弟姐妹一齊去學堂。後來漸漸長大,回了沈家談親事,外祖給自己安排的是戶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比之自己長兩歲,已經中了秀才,可父親貪圖聘禮将自己嫁給了段家。剛進段家門的時候,還能說是琴瑟和鳴,舅姑帶自己都和藹可親,可怎麼外祖母一去世,楊家被抄家便全都便了個樣呢?
可現在,這樣的好事,其他的女子此生難遇的好事就這樣輕飄飄落在頭上,而段之缙還在說着以後的事兒。
“我聽說,你舅家被抄家後回了淮甯,這次啟程,我想跟太太說,把你也帶上,我們一塊兒去看望一下,你意下如何?”
沈白蘋激動到極處甚至失語,段之缙也沒等得她的回答便接着說道:“不過這隻是我一時的想法,若是太太不同意便難說了,你不必抱太大的希望,省得明日太失望了。”
“隻要二爺還想着我和舅舅便好,倘若太太不同意,二爺到了去看望一下舅舅給我來信也是成的。”
“這是自然。”
這場對話落下帷幕,段之缙沉沉睡去,徒留下沈白蘋一人輾轉反側,夜不成寐。
第二天不用上課,段之缙還是溫習了一些功課,等着天大亮了才穿上棉衣,外邊裹上蓮青色鶴氅,内裡是猞猁狲的皮毛,十分暖和,再回頭看,沈白蘋也已經裝扮好,耳尖赤紅的珊瑚耳墜更稱的面容如雪似玉。
攜手去了主院,太太剛用完早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他們說話,等着段之缙說道要帶着沈白蘋一起去安平看望她的舅舅時,臉色便不太妙了。
“你是去考試的,帶着她做什麼?楊家是罪臣之家,還是不去為好。”
“雖是罪臣之家,但畢竟有姻親之誼,而且我們隻是過去走親戚罷了,并無什麼妨礙。”
王虞不耐煩地擺擺手,“好了好了,我不與你争辯,你想去便去,左右我做母親的管不住你,但是你媳婦留下來伺候我。”
“便是女子,出門探親也是常理,為何太太不許我帶着蘋兒呢?”
“哼。”王虞發出一聲譏笑,“你跟個大閨女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住在我的緻知齋裡要什麼有什麼,哪裡知道山東玉平已經連着兩年大旱,剛到皇城根的那批流民也要在這個時候被官兵強制遣送回去呢?”
“你想帶着你媳婦就帶着吧,無論我怎麼給你雇人,遇上了流民你帶着一個女人,怎麼樣我也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