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剛才想了一陣兒旁的事兒,他今日并非是第一個交卷的人,前邊已經有三四位學子交上了答卷離開,此時李縣令就坐在他的位置,緊盯着段之缙捧着試卷走上前,一撩袍子跪下。
“怎麼今日交得晚了些?”縣令看着手裡的文章問,又笑道:“不是勤學不止,一日做四篇時文嗎?”
段之缙回道:“學生半桶水的水平,怎麼敢在大人面前賣弄,隻是笨鳥先飛罷了。”
“你倒是很會說話,退下吧。”
這句話聽不出什麼語氣,段之缙面色如常收拾東西走了,一出考場,秦先生便緊着問,段之缙也如實回答。隻是等着聽完,先生的臉已經全然黑了下來。
咬牙切齒地嘟囔了幾句,秦先生再不發一言,也不再提什麼得中不得中的事情,隻叫學生安心考試。
最後一天考試,秦先生也不早起看榜,也不來接段之缙,隻蒙頭睡覺,又氣哄哄地抽煙,一日之内抽了整整兩袋煙絲,弄得屋子裡煙熏火燎,走不進去人。
等着段之缙回了外祖家,他也不去看看,弄得王老爺和白夫人以為這次考試希望不大,紛紛上來安慰,言說明年再戰也不算遲。
隻是第五天放榜的時候,卻是大跌眼鏡,段之缙竟然過了!
一時間王府上下熱鬧非凡,在正堂擺了宴席,載歌載舞,王老爺拍着段之缙的肩膀贊道:“我們王家,祖祖輩輩的商賈人家,也一向和商賈人家結為姻親,結果一個讀書上進的都找不出來,沒想到偏偏出了你這樣的人才!”
段之缙連稱不敢,又殷勤地為外祖倒酒布菜,這一場宴鬧到了半夜才停住,大家酒氣沖天地回去。就在他走在半道上的時候,秦先生叫住了段之缙。
“三月五日下總榜,後日便要去拜見縣令了。到時候好好表現,這可關乎你的排名。倘若縣令為難了你,最後的排名不好,也别放在心上。你得知道,安平縣以學風昌盛聞名淮甯省,你能在七個月内過縣試,說一句天縱英才也不為過。”
諄諄教誨,親生的父子恐也不過如此,更何況段之缙兩世的父親道一聲“非人哉”也不為過。
銘心镂骨,可話到了嘴邊,說出來反而見外,段之缙隻深鞠了一躬,剛要退下,又突然想起了點什麼,問道:“先生,您還記得,倘若我縣試中了,便将您的真實身份告訴我嗎?”
秦先生也沒想到他此時提起這茬子事兒,先怔愣了一下,才笑道:“你啊你……先生記得呢,等你拜見過了縣令,一定告訴你。”
時間不等人,一日的時光匆匆而逝,轉眼就是拜見縣令的日子。
段之缙和其他幾十個得中的學生等在縣衙的大堂内,等着衙役一個個地叫進去。
四周是士子們的竊竊私語聲。
“今年真倒是怪了。”
“可不是嗎?我聽人家說,往年都是十來個一起叫進去,縣令當場出題,學生們或辯經或作詩,從沒聽說過要一個挨着一個的進去考察。”
“周兄,你說這叫人的順序是按照什麼來的?”
那姓周的士子自得一笑:“往年都是按照我們作時文所得的排名順序來的,想來今年也是一樣。劉兄,你聽好了,這時文的排名雖和最後的排名不盡相同,可是大差不離,沒多少變動喽。”
段之缙默默聽着,原來這順序竟然是按照初榜的順序來的。
正想到此處,一位書吏捧着卷紙出來,朝着烏烏泱泱的衆人喊:“周成名!”
剛才那“周兄”興奮得滿臉通紅,忙向四周道喜的人施禮,又給書吏塞了一塊兒銀子,這才進了小室拜見縣令。
許是一個一個接見的緣故,每個人停留的時間也不長,隻是左等右等,也不見喚自己的名字,段之缙難免自嘲:“總不會是最後一名吧……”
想什麼來什麼,士子們進去又出來,原本熱熱鬧鬧的大堂内,轉眼就剩下了他一個人。
還真是最後一名!
那也挺好,有些時候能拿個六十分及格就行,多一分都是浪費。
“段之缙!”等着下午太陽要落時,倒數第二名士子才出來,書吏緊跟着喚了段之缙的名字。
他這會兒肚餓難忍,強打起精神往裡走,那書吏卻突然擋在門前大聲猛咳,叫段之缙一時無措,人家暗示地眨眨眼祝賀道:“恭喜您啊,段老爺。”
段之缙一瞬間反應過來,從小荷包中掏出一張小額的銀票放入書吏手中:“同喜同喜。”這才被放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