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缙輕手輕腳地進門,見了縣令先恭敬下拜:“學生段之缙見過大人。”
縣令李顯光叫起,又指了指自己的茶碗:“給我倒杯茶水。”
段之缙立刻起身倒茶,熱水從壺中傾出,落入卍字福紋杯底,和祁門紅茶紅潤的葉片相撞,激蕩出紅豔明亮的茶湯,一股清香逸散出來。
縣令拿起茶淺嘬了一口,還有些燙嘴。
他放下茶碗,手指點點堂下的椅子:“坐下吧,多少問問你的學問。今年多大了?”
“四月份滿十九歲。”
“少年英才啊,你的文章在未冠題中是最好的了,寫得透徹、明白,見識也深,不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
段之缙當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上一世商場裡叱咤風雲,這一世看了山東難民,心胸之内除了精明打算還有一團火氣,見文識人,自然不像是小孩子的文章。
“大人謬贊了,學生不過是僥幸,有一二短淺見識,不值一提。”
“你不必謙虛,便是及冠的士子,很多人也隻不過是文采好一些,眼界見識遠不及你。平日裡都讀什麼書?”
“不過是四書五經、曆代史書和先哲教訓罷了,不敢讀多了,恐旁門左道入了腦子。”
縣令晃悠着手裡的茶水,終于晃得涼了一些,三兩口吞下,上好的紅茶就跟涼水一般,純是為了解渴。他又招招手叫段之缙為他倒茶,仔細打量了一番年輕人的長相,看他眉目清秀,氣質溫文爾雅,便心生好感,隻是可憐他長了一張笑面,看着可欺。不過好在是看着可欺,有些人一張笑臉,偏偏顯得奸詐。
聲音也清亮,聞之悅耳,是做官的好材料。
“你長相十分俊美,自己知道否?”
段之缙吓了一跳,聯想到當代與清代一樣,律令禁止官員狎妓,結果這群當官的鑽法律的漏洞,去亵玩娈童,現在縣令又贊自己長相俊美,禁不住身子僵直,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縣令的下一句話叫他心稍放下來。
“你這樣的長相,若是能金榜題名得中進士,為了朝廷的體面,恐怕都要讓你做個探花喽……”
段之缙故作羞澀一拱手,“大人說笑了,學生何德何能有此等的造化,能夠高中已經是祖墳冒青煙。”
還有自己說自己自己祖墳冒青煙的?
他這一句話說得縣令開懷大笑,“你确實是有意思的讀書人。本官跟你說這些,是想激勵你一番……接下來的路,可是不好走了。”
縣令的話裡隐有暗示,段之缙當即再拜,誠懇道:“願聽大人指點。”
“下一場府試的知府,喜愛振聾發聩之文,你過府試沒問題,院試之學政是與我同一年上任的,雖偏好華美辭藻,可若你能紮實學問,倒也不會名落孫山。隻是鄉試……考官都是聖主下令,從翰林京官中選拔……你外祖是商戶,這就先叫人看輕了,兼之你父親那個情況,你想要過了鄉試,怕是難了。”
段之缙倒沒心焦氣躁,反而疑了起來。
李顯光作為安平縣令,他知悉名震淮甯的豪商巨賈王元浩倒是不足為奇,再知道他的外孫正是今年縣試也不足為奇,可他是怎麼知道段成平家裡那些爛事的?
雖說那事兒在京城裡鬧出了天大的笑話,可淮甯離着京城十萬八千裡,自己趕考都要走一個月,現在交通條件這樣不發達,如何也不應該傳到淮甯來。
在淮甯,王虞那件事,應當隻有王家人自己清楚,再者家醜不可外揚,他們隻會打腫臉充胖子,斷不會把這樣丢人的事情四處宣揚的。
那……縣令是如何知道的?
李顯光好像看出了段之缙的疑問,主動回道:“我是京官被貶出京,來這兒做一個七品縣令,你們家的事情我早有耳聞。”
段之缙亦覺尴尬,無奈又施了一禮,“大人見笑,有道是子不言父之過,學生不宜再說什麼了。”
李顯光點點頭,又問了些四書五經的學問,段之缙從容不迫、對答如流,真倒有幾分神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