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維持着最讓人挑不出錯的态度,将卷冊盡數放入書箧中,這才擡起頭來,好聲好氣同她解釋,“今日是個特殊的日子,丹曛姑姑叮囑過,我們下了學,一定要準時回去。”
“她叮囑了本殿就要聽嗎?你同她不過都是臣子而已,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九昭想也不想大聲反駁。
她的話如薄利尖刀剖開兄妹溫情的外表,露出其中冰涼堅硬的内裡。
蘭祁仍是和煦到極點的神情,看她宛如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他背起鑲金琢玉的書箧,順手将九昭滑落肩頭的鴉色長發捋到後方:“回去再說這件事好嗎?我在外面等你。”
回答他的,是一計用力的腳踢。
“唔!”
蘭祁猝不及防被踢中膝彎,發出聲悶哼,雙腿卻不曾軟下一寸。
他立在原地緩了一轉呼吸,又慢慢走了出去。
……
九昭在内,蘭祁在外。
他不告知九昭今天是何重要日子,九昭也賭氣不願同他說話。
日頭悄然西斜,即将沉墜之際,姗姗來遲的滢羅才将修改完全的筆記交給她。
“真是抱歉,耽擱了這麼久,夫子拉着我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将我放回來。”
返回二清天西神王邸的車架隻有一座,潮華她們皆在等候,滢羅沒辦法交談太多,又細聲哄了九昭幾句,這才走向學宮的另一側出口。
偌大的空間轉眼隻剩九昭一人。
她揉了揉癟下去的肚子,腸胃格外配合地發出一聲響亮打鳴。
餓意消化着她的怒火,繼而催動起念頭的改變。
現在沒了那群讨厭鬼,她不至于繼續跟蘭祁僵持下去,那就變成了自讨苦吃。
況且不聽他的話,在潮華面前迫使他退讓的目的,自己終究是達到了。
三言兩語哄好自己,九昭一身輕松地站了起來,一面佯裝拍打裙擺,一面悄悄朝庭院望去。
出乎她的意料。
少年竟然不在那裡。
更闌未至,學宮亮起的四角廊燈映着漫天流麗霞光。
九昭環視四周,再三尋找,确定不管哪個角落都不見蘭祁的蹤影。
到底是什麼重要的日子,能逼得蘭祁被自己打罵幾句,就憤而拂袖離開。
九昭搜刮盡腦海所有的記憶,不确定地想到:似乎、大概、或許今日是蘭祁的生辰?
“……生辰又怎樣?竟敢對本殿無禮!”
通過忿忿的自言自語,九昭企圖将内心的不安和些許愧疚壓下去。
她與留守的夫子打了聲招呼,負手走出庭院。長烨學宮内設有不得随意動用仙術的禁制,她要穿過兩旁高牆綿亘的宮道,行至最外沿的大門口,才能飛身離開。
過去哪怕沒有蘭祁,也有女婢一路同行。
身在地仙階位,九昭又還沒有學會瞬移之術。
她慢吞吞地走着,想到抵達離恨天還有很長一段無聊的路程,頓時有些愁眉苦臉。
九昭沒有苦惱太久。
很快,在即将繞過一個轉角時,她聽見少年潤如清泉的嗓音:“九昭。”
扭頭,蘭祁手中提着一盞蓮花寶相燈靜默望來。
“你怎麼知道我會路過此處?”
震驚一瞬,九昭以為他在自己身上施了什麼跟蹤的仙術。
蘭祁無奈:“這是離開學宮的必經之路。”
九昭:“噢。”
自然而然發生的對話,消弭了不久前橫生的隔閡。
九昭本想繃緊臉再裝會兒生氣,蘭祁卻快步上來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怕黑,一個人回去路上也寂寞——肚子餓不餓?我的儲物戒裡有丹曛姑姑做的點心,是你最喜歡的春桃千層酥。”
俊美的少年,溫暖的掌心,一下子驅趕掉萦繞在九昭周身的冷清。
她傻傻被蘭祁牽住,兩人一前一後的位置瞬間掉了個頭。
“我不吃,沒到家就迫不及待開始吃零嘴,被别人看到,我哪還有神姬的樣子。”
蘭祁笑了起來:“好好,不吃,我們九昭殿下從來都是最威風凜凜的神姬。”
“這還用你說。”
九昭輕輕噘了噘嘴,“你不在院子裡,跑到這麼遠等我做什麼?”
蘭祁沒有回頭:“我怕那些西海仙子還會繼續揶揄你,就想着站到她們看不見的地方去……九昭,你若是心中介意,以後我都在遠一些的角落等你回家好不好?”
自身難以立刻做出回答的問題,九昭通常會說不好。
可惜再臭石頭似的脾氣,遇到萬分柔情的湖泊,也隻能落得個撲通沉進去的結果。
九昭不吭聲,亦步亦趨跟在少年身後,沒有着落的視線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人。
最後無意識地落在蘭祁那條被自己踢過的腿上。
被長袍遮掩,她也不曉得蘭祁痛不痛,有沒有受傷。
隻是父神說過,每個人在過生辰的那一天都要開心,否則将會影響到來年的氣運。
被溫言軟語包裹着,九昭的大腦暈乎起來,脫口而出道,“你還沒告訴我,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