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沒多特殊,是我之前想岔了。
“隻要你好好同我回去就行,我自會跟丹曛姑姑解釋清楚。”
九昭察覺到,這兩句話的中間,蘭祁微妙地多停頓了幾息。
他越是善解人意,九昭的良心就越發不安。
索性反客為主,探入指縫同蘭祁十指相扣,迫使他停下腳步。
“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嗎?這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還不願意告訴我……”
九昭慣常使用的反問句起了個頭,後面漸次變輕,透出幾分不好意思的溫柔。
被她猜中秘密的少年亦轉過身來,那天邊的晚霞仿佛将淡的紅的顔色染在了他的面孔。
“我、我不是為了表達自己的生辰有多特殊……隻是想你陪我吃一碗長壽面。”
課堂上、人群裡、神帝前,從來不失分寸、氣度沉靜的少年,說出自己埋藏已久的兒女心事時,也會遭遇舌頭打結。
蘭祁咽了口幹澀唾液,在九昭灼灼的視線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丹曛姑姑說,分嘗過長壽面,我來年的好運也會共同分享給你。”
好運嗎……?
她自降生就是三清天神帝的獨女,這世間應該不會有人比她更加好運。
聽到這句話,九昭有些迷茫,數道念頭在腦海打轉過去。
在日輪光輝微茫的暮色裡,她陡然感覺到蘭祁掌心傳來的暖意。
宮道兩旁,高牆巍巍,空氣中傳來更遠處的草植花卉香氣。
雲端有不知名的靈鳥穿梭,婉轉的啼鳴,倏地一下鑽進她心底。
九昭的心髒也跟着鳥鳴一下一下,失去了規律的跳動節奏,見蘭祁低頭沒看自己,她咬住下唇,愧疚、動容、慌張、羞澀……共同交織成一種陌生的悸動。
她不知這種悸動叫什麼。
隻是突然想為蘭祁做一些事。
“……怪你,也不早點和我說你生辰将近,害得我來不及準備禮物。”
良久,九昭略顯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蘭祁下意識擡起眼睛又要道歉,人卻被她拽着調轉方向,朝高牆之間不知名的窄路跑去。
“诶,九昭——”
“罷了,你先跟我來,收到以後可不許嫌棄!”
沒有屬于神姬神君的儀仗跟從,沒有斂眉屏息的仙婢簇擁,兩人放開腳步,如投向森林的鹿群般飛奔在長烨學宮的青岩磚上,九昭臂間挽着的輕紗披帛亦散落在夜風裡。
七拐八繞,跑到彼此鼻息漸沉,九昭呼呼喘着氣,終于放開舍得放開交握的雙手。
在他們面前,是一棵拏雲攫石,樹冠如雲的古木。
它被一圈半人高木質的雕欄圍了起來,枝梢和枝梢之間挂着無數火紅的祈福絲帶。
“你應該知道長烨學宮的名字由來吧?”
九昭扶着膝蓋,休息片刻,仰臉欣賞絲帶散發出來的輝光構建而成的盛景。
蘭祁似有所感,輕聲回應:“長為長棠,烨為明烨,兩位上神結成恩愛伴侶,在二清天開辦學府,無論何等身份資質,皆可入學共聆,數萬年間遍地桃李。後其于仙魔交戰中不幸隕落,神帝為表紀念,将二清天正式開創的學宮題字為‘長烨’——意作‘仁心恒長,啟烨世人’。”
蘭祁有過目不忘之才,更何況隻是背誦一段三清天人人皆知的往事。在長烨學宮進學萬餘年,他同樣清楚眼前這棵祈福樹無比靈驗,總有學子會在大小節日和考試前挂絲帶祈願。
所以九昭送給他的禮物,就是帶着他一同祈福嗎?
心中如此作想,少年神色一變就要流露出動容,然而一個眨眼,他卻看見九昭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身影消匿在蔥茏樹葉之間。随着她的行動,樹幹一陣搖晃,不知在做什麼。
“……”
蘭祁忍不住感到頭疼。
他扶着額角,迅速環顧四周,确定九昭的所作所為無人發現,才壓低嗓音無奈勸阻:“九昭,你快下來,若被人看到你如此對待祈福樹,恐怕明天帝座那裡又會收到無數匿名告狀信。”
“别急,你替我望風。”
九昭理所當然地将他拉入從犯陣營。
她身量纖細,尚未完全長開,穿梭在枝桠間,忙忙碌碌一陣,終是撫掌朗笑:“找到了!”
說着,她探臂摸向樹冠頂端,将兩條不起眼紅絲帶解了下來,又順手折斷一雙嫩枝。
“蘭祁,我要下來了,你接好我!”
嘻嘻笑着,九昭猛地從十幾丈高的樹頂跳下。
蘭祁的動作比大腦更快,一個箭步沖上去就要充當肉墊。
九昭下墜的身軀撞進他懷裡,兩人不約而同哎呦一聲,抱着在磚地上滾了幾圈才停息。
“你沒事吧?”
顧不得拂去長衣上的落葉灰塵,蘭祁拉着趴在他臂彎的九昭看着不停。
“沒事,我有着天底下最堅硬的鳳凰骨,這點痛算得了什麼?”
九昭抹了把面孔,滿不在乎。
她拉着蘭祁一同靠坐在栅欄邊,獻寶似地攤開掌心,“看,這是我要送你的禮物!”
輕飄的絲帶,柔嫩的樹枝。
蘭祁想不出來這兩者的作用,以及能與禮物産生什麼聯系。
九昭賣了個關子,将東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拿起一條絲帶和一根樹枝快速編繞起來。
三下五除二,紅綠相間的手環在她掌下誕生。
九昭抓住蘭祁的手腕,小心翼翼把手環穿過去,正合他的尺寸。
她又依樣畫葫蘆,編了根尺寸更小一些的,半是撒嬌半是命令蘭祁為自己戴上。
兩根手環在各自腕上安家的刹那,一陣遊靈似的白光乍現,絲帶與枝條越纏越緊,與肌膚的空隙也越變越小,最後蘭祁試了試,它變成了不可摘下的狀态。
“這棵樹的真名,叫做相思樹,是學宮裡年紀最大的夫子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