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個不大重要的評價,黎青濃十分莫名地離開了偏殿,她此前的确曾見過程魚兩面,若真有什麼暗示也隻可能是在這兩次裡。
一次,是先帝突發奇想,說是要叫在京城的适齡大臣子女共同赴宴,名為節日宴會,實際上是為了給她物色定親的人選。黎青濃不耐煩應付,露了個面便直接走了,也沒人敢再拿這事兒來招惹她。
當時她也沒細看,興許程魚應該在那些人裡面。
先帝不算個好皇帝,但勉強算得上是好君父,即使并不親近,但哪怕黎青濃當初再如何乖戾嚣張,他也沒有用皇帝的身份強迫她做過什麼。
黎青濃看他時總覺得很荒誕,他的華服下早已經長滿了虱子,空留下一個光彩的皮囊。有些時候,黎青濃甚至覺得他是瘋的,那些從他口中說出的政令如此荒唐,理由可能僅僅隻是取樂,而他周圍的那些魑魅魍魉隻會附和着大笑。
黎青濃小時候甚至幻視過那是一群正在将先帝拖進鬼蜮的妖鬼,他們面目猙獰,身形扭曲,永遠在吸食他人的血肉。先帝早已經被他們同化了,不,甚至比他們更為猖狂。
丹青宴上,就是因為那幅畫,先帝執意要立黎青濃為儲君,而且,除了早已就封的永王,其餘還在京城的皇子皇女都被他下令處死,拿出來的名頭便是沖撞儲君,不詳。
黎青濃在那天成為了儲君,也徹底失去了退路。她至今仍依稀記得,那個喜歡黏着她的小五血流成河的樣子。
她目睹了一切,她問過為什麼。
但先帝隻是說:“這是你成為儲君的第一課,鏟除所有前行道路上的威脅。好好看看吧,朕的皇儲,往後你要用到這一條的時候還多着呢。”
黎青濃清晰地記得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無比笃定。
他是按照明君的模闆在教她的,他知道該怎麼做一個明君,隻是他不願意,他更想肆意放縱,不管他人死活。正因此,他把這個希望放在了黎青濃身上。
興許他考慮過後世的名聲,指望一個好的繼任者能幫他挽回一二,興許他隻是不想背上亡國之君的名頭,指望推出一個還像點樣子的繼任者給百姓微渺的希望,不至于立馬推翻王朝的統治。
黎青濃不懂他,自然也無法理解他在想什麼。
他們彼此陌生,但又在某個時刻共同展望過由黎青濃統治下的未來。
直到他揮劍斬下永王的頭顱的那一刻,黎青濃才真正确定,至少在那一刻,他是真的認為她能當好一個皇帝。此前,她一直覺得,永王或許是他留下的後手,而她不過是一個靶子。
或許有不少人也是這麼覺得的吧。
“最後一個,往後要自己走了。别辜負朕的期望。”說完這句話沒多久,他便徹底咽了氣。
至于第二次,應當是在禦花園。
當日,黎青濃難得有閑暇時間,來到掠金池喂魚,倚着池邊石廊的欄杆,垂眸漫不經心地看着池中遊動的金鯉,眉眼間帶着幾分思忖。
她記得當時應該是在考慮執明十二衛的事情,主觀上,這件事當然是瞞着皇帝的,但實際上究竟能不能瞞住黎青濃也不能保證。
不過,即便瞞不住也無妨,無非是過了明路很多事情不太好操作,但依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内。
倒是尚未定下的幾個人選和職責分配上需要好好考慮,黎青濃已經為這事兒思量了好幾日了。
就在這個時候,衛卯和衛子攔下了一個人。
“殿下有令,閑雜人等止步。”
程魚擡眸,視線越過衛卯和衛子兩人,看向那個背對着的人影,朗聲道:“鎮北軍統帥程越之女程魚,參見殿下。”
黎青濃将手中的魚食扔進池中,看了眼湊上來聚成一堆的魚,唇角揚起一個不甚分明的笑,而後才回眸,面無表情地打量了裝扮素雅的程魚一眼,說:“孤不聽廢話。”
程魚福了福身行禮,有些猶疑地看了攔住她的兩個人幾眼,片刻後才說:“不知殿下是否對海船感興趣?”
黎青濃不語,光是這幾個字就敢來試探她,膽子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臣女母親祖上曾是跟随定江侯麾下水師的工匠,母親手中有定江船的圖紙。”程魚繼續說,“臣女能做主,将圖紙獻與殿下。”
定江侯因戰功封侯,長于水戰,很大程度上和設計理念獨到的定江船有關,每一艘定江船都是一艘幾乎不可撼動的海上堡壘。但後來,因為造價太貴,過于複雜,朝廷對海上通道的不重視等等原因,其技術基本上失傳了。
黎青濃對定江船自然是感興趣的,但她剛放出風去不久,便有一個自稱手裡有圖紙的人找上了門,消息可夠靈通的。
“殿下若是不放心,待查驗過圖紙真僞後臣女再行離開。”程魚又補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