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咱大公子的法子,有錢能使鬼推磨呗。找個商販給他點稀罕貨,然後藏在貨箱裡鑽進來的。”
韻兒吃了兩口白面覺得沒什麼味道。阿時湊到她耳邊道:“在這種地方隻能吃白面,你不會想知道,裝在盤子裡的都是什麼肉……”
師韻打了個寒顫,低下頭專心吃面。
绫時把一大碗面吸溜完,又吃掉了韻兒剩下的半碗。這會兒功夫,又有一客人登門。
“喲!這不是蕭老爹麼!”
一臉橫肉的掌櫃從夥房迎了出來,“老爹還是來老三樣?”
那老者年過花甲,體态消瘦,身形佝偻。面色雖然滄桑,但一雙看似渾濁的眸子卻是矍铄。他拄着根手杖慢悠悠地走進來坐下,樂呵呵地向掌櫃道:“是啊是啊。有勞有勞。”
等着飯菜上來的功夫,老者打量了一下身邊兩個人。
“倆孩子面生啊,年紀輕輕,怎麼跑到這地方來了?”
師韻自诩沒有绫時黑白通吃的機靈勁兒,故而選擇緘口不言。阿時心說這家夥總算長記性了,他垂着眉毛笑了笑,答老者道:“尋思着謀個活路呗。”
“活路?呵……”
老者輕咳兩聲,搖了搖頭。“你知道活路是什麼?活路是能進能出,能讨生活,能盼個将來。在這裡待久了,人就成了牲口,能吃能喘,沒了明天。行屍走肉罷了……”
绫時聳了聳肩,不以為然地說:“都一樣……家鄉的村子不是東邊打西邊,就是西邊打東邊。打來打去,人家争個成王敗寇,我們就是糊城牆的灰……”
他敲了敲面前的空碗,歎道:“來這裡,起碼還有口白面吃。”
老者又瞥了一眼他身邊的師韻,随口道:“這可不是小娘子當來的地方。”
韻兒心頭一滞,绫時倒是淡然的很。能在這種吃人的地方活到六七十歲的,豈是常人?他拉過師韻的手攥在掌中,咬着後牙,目光陰翳地說道:“不跟着我,不知要被賣到什麼地方……與其伺候那些披着人皮的禽獸,還不如靠着雙手雙腳過活!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沒人能動她!”
韻兒羽睫微顫,翻過腕子,攥住了阿時的手。
“倒是重情重義,”
老者接過掌櫃送上來的飯菜,複又問道:“都會些什麼?”
绫時聞言一愣,然後聽掌櫃的說道:“小小後生,有眼不識泰山!蕭老爹可是咱們夜隐關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你們若是能得他老人家提攜,還怕在這裡混不出個名頭?”
“喔!是小的有眼無珠!”
绫時趕忙驚呼一聲,拉着韻兒來到老者桌前跪拜在地。“拜見蕭老爺子!望老人家指點迷津!”
“诶……就你多嘴!瞧瞧給人家孩子吓得……”
蕭老爹擺擺手,把掌櫃的打發走,讓兩個孩子快快起身。
“莫急莫急,給老朽說說,你們都會幹點什麼?”
绫時和師韻相視一眼,決定從自己十八般武藝中,選出一樣他估計夜隐關最稀缺的。“我們一直在東家的藥鋪打雜。我負責分揀晾曬,她負責研磨煎煮。跟郎中待得久了,粗淺的醫術也懂些……”
“好啊!”
蕭老爹一聽,馬上喜笑顔開,“懂醫的好!能識花斷草更是好!胡二!給他們再添碗湯,吃飽了,等會兒跟我走。”
夜隐關的夜色如同被黑鐵澆鑄,街巷幽暗,唯有零星的燈火在寒風中忽明忽暗。蕭老爹帶着绫時和師韻走出酒肆,冷風撲面而來,帶着隐約的血腥氣。
“老爹,咱這是……要去哪啊?”
绫時帶着師韻跟在蕭老爹身後,小心翼翼地問道。
“帶你們去見個人。”
老爺子拄着拐杖,慢吞吞地答道。
他們走出小巷,面前是一條稍微寬闊的街道。不知是不是被風沙吹暈了頭,绫時覺得這關隘裡的街巷都歪歪斜斜,不辯東西南北。街巷兩側有鋪席,有住家,微弱的燈火若有似無,鋪席則是通宵達旦的開着,好像不明晝夜。
兩人偷偷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叫罵聲。伴随着刀刃相撞的铮鳴,圍觀的人群漸漸聚攏。三人順着聲音望去,隻見巷道中央,兩名壯漢正持刀厮殺,刀光翻飛,刀刀見血。
“讓開!你他娘的欠債不還,老子今天就剁了你——!”
“呸!你搶我兄弟的活兒,誰先死還不一定!”
兩人殺紅了眼,招招狠辣,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圍觀人見了,竟議論紛紛設起賭局,無一人上前阻攔。
蕭老爹皺起花白的眉,握緊了手杖。
喘息功夫,兩人拆了幾十招。忽地,那青衫漢子招式稍緩,露出破綻,另一人眼中兇光大盛,陡然欺身上前,握刀橫掃。刀風淩厲,直取青衫漢的肩頭。那人急忙側身回擋,奈何力道懸殊,雙刀相撞的一瞬,他的手腕猛地一震,虎口劇痛,大刀幾乎脫手。
“給老子滾!”
對方獰笑着抽腿猛踹,青衫漢被狠狠踢中腹部,砸穿人群,倒飛而出。
绫時一擡頭就見那人迎面撲來,他猝不及防,慌慌張張地拉着師韻後撤。那漢子重重跌在他腳邊,滾了兩圈才止住。
“咳——”
青衫漢掙紮着想要起身,嘴角溢出鮮血。而他的對手已經殺紅了眼,刀光翻起殘影,狠辣地朝他頭頂直斬而下。
“我的娘!”
绫時眼見着銀刀迎面砍來,哀嚎一聲,一把将師韻推開。
就在刀刃即将劈落的瞬間,一聲悠長的狼嘯破空而來。
那一刻,風息沙止,空氣凝滞。圍觀的人群猛地一顫,紛紛朝兩側退開,甚至有人低呼了一聲:“來了……孤狼!”
下一瞬,一道黑影自屋檐之上疾馳而下,挾風而來,宛如一匹擇人而噬的孤狼。
砰!
隻見那人一個翻身,落地瞬間便已逼近兩名厮殺的壯漢,單掌一翻,輕巧地擋住了那柄即将劈向绫時的刀刃,而後手腕一震,竟直接将持刀之人震得踉跄後退,長刀頃刻脫手。
未等衆人反應過來,那黑影已然閃身而過,一掌如疾風探出,一把扣住那人的肩胛,猛地一擰。衆人隻聽“咔啦”一響,那壯漢慘叫一聲,整個人被重重摔在地上。
眨眼功夫,方才還打得難解難分的兩人,竟已雙雙倒地,毫無還手之力。
圍觀的人群鴉雀無聲,唯有風沙掠過巷道的嗚嗚咽咽。
绫時驚魂未定,擡頭一看,隻見那人一襲破舊的黑色披風,面上戴着一隻殘缺的狼首面具,隻露出堅毅的下颚和刀削般的臉頰。他的氣息沉穩,卻隐隐透着一股不屬于常人的野性,仿佛随時能暴起撕裂獵物。對上目光的瞬間,阿時感到從内心深處升起的恐懼,竟然渾身戰栗,動彈不得。
“哎呀……一點小事,用不上你出手。”
蕭老爹拄着手杖一步一步地上前來,他矮小的身影站在孤狼身側更顯佝偻。
“你們兩個,還不給我滾?夜隐關的規矩都忘了?當街鬥毆……是不是想讓我親手把你們丢到出城喂野狗!”
那兩人臉色一變,掙紮着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逃開了人群。
蕭老爹這才回頭,看向孤狼,語氣帶着幾分無奈:“你這兩天不舒服,就别管這些破事了。”
這狼首大漢散發着肅殺之氣,韻兒心生畏懼,慌忙躲到阿時身後。
孤狼好像聽到了蕭老的話,又好像沒有聽到。他晃了晃頭,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低低地哼了一聲,神情隐隐透着一絲不對勁。
蕭老爹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随即看向身後的绫時與師韻,招了招手道:
“過來搭把手,這就是我要帶你們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