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足夠清醒的及時止損啊???】
【這不叫止損,這叫自救。】
【宋汝瓷在自救,他生着病呢諸位,他不是富二代,他不小心被水蛭吸血差點死了,但他自己拼命爬出來了。】
【他切斷了有毒的關系,嘗試背起五十萬的債務、重新生活,他還在努力攢錢換新的助聽器,他拿到小費的時候是真的開心,他沒有放棄過。
我很難想象一個人怎麼在這樣的境地裡保持那種平靜和溫柔,我沒法把這些事和直播裡的他對上,我他媽是禽獸,是傻逼,誰給我的臉拿他當樂子,我配嗎,我感覺我是個殺人犯。】
【所以有沒有他的賬号什麼的?!我看了他的直播,我後悔了,以後再也不看了,我想為以前看的給他打點賞這總合理吧???有沒有知道詳情的,我們能幫他還上多少?湊一湊,夠救救他的嗎?】
……
祝燃坐在沙發裡,他把自己的手機交給徐祉安,仰頭看着對方。
徐祉安一頁一頁翻着。
沒人開口。
這樣過了不知多久,祝燃手機震了兩聲,彈出了條消息通知。
徐祉安看見備注,瞳孔凝了下,掃向祝燃。
祝燃猜到發消息的人,用力搓了搓臉,深吸口氣,扯扯嘴角:“盛鋒那幾個研究生室友……”
這幾個人是真的本來不知情。
他們隻知道盛鋒在直播打遊戲,因為不露臉,倒也沒多介意。
至于其他的,又不是人人都是有錢有閑揮霍的富二代,忙設計、忙實驗、忙論文,平時能打打遊戲放松就是極限,沒什麼人有閑心看直播浪費時間。
所以他們隻是知道,“天青色”是盛鋒找來的職業陪玩。
遊戲開團總湊不夠人,有個固定的陪玩就方便很多。宋汝瓷和他們相處得很好,不光是遊戲,他們私下裡聊得多了,發現宋汝瓷也是相關專業,有幾次聊到興頭上,甚至碰出好幾個相當驚豔的方案。
其中一個方案,連一向嚴苛的老教授都拍案叫好,興沖沖點名要破格招這個才華斐然的年輕人進特别研發小組。
“這次事情鬧大了。”
祝燃低聲說:“他們才知道……我在醫院和他們撞見。”
徐祉安看了他一會兒,冷冷嘲諷:“你打不過幾個書呆子?”
祝燃扯了扯一片淤紫的破裂嘴角,他有什麼臉還手,他恨不得自己被這些人打死,最好再來個雷劈了他,别讓人家背上官司。
祝燃深吸口氣:“他們說要給學校寫聯名信,給宋汝瓷開特批通道。”
“他們要帶宋汝瓷進那個特别研究小組,讓我們把人送回學校去,否則就報警。”
老教授力保,晚點交論文算什麼大問題,隻要質量夠優秀,再在小組攻關的時候做出點突破。
有過硬的真材實料,拿個畢業證又惹着誰了?
祝燃離開醫院,一刻不停地來找徐祉安,其實就是為了找他商量這件事。
後者靠牆沉默站着,身形近乎凝固,瞳孔沉得不透光。
“回學校不行。”
徐祉安沉聲說:“他的身體太差,必須一直有人照顧,你們說的那個小組,能不能用線上視頻參與?如果缺資金,我可以注資。”
祝燃點頭,徐祉安的回答不意外,各退一步,雙方也都能勉強接受。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保住宋汝瓷的畢業證。
……說不定。
說不定一切還有機會挽回。
這是個好消息,應該第一時間講給宋汝瓷聽,祝燃因此賴着不肯走,裝作沒看見徐祉安要殺人的眼神,硬是上了樓溜進卧室,守在宋汝瓷床邊。
這麼一直守到太陽出來。
宋汝瓷沒醒。
守到天色變亮、陽光變暖,宋汝瓷依然無聲無息。
祝燃支撐不住,趴在床邊睡了一覺,在陽光裡渾身酸痛地醒過來,揉了揉眼睛,擡頭時愣住,皺緊眉。
宋汝瓷仿佛從沒動過。
這不像是簡單的虛弱昏睡。
祝燃擡起手,他的手有些哆嗦,觸碰宋汝瓷的睫毛,沒有反應,纖長睫毛微微紮着他的指腹。
他記得Listen怕癢的,Listen會輕輕笑出來,不情願睜眼睛,把臉再往避光的地方埋進去,用有點困倦的微啞嗓音柔聲讓他别吵。
……沒有。
什麼都沒有。
“Listen。”祝燃再忍不住,握住宋汝瓷的胳膊,“你怎麼了?醒醒,不要再睡了!你睜開眼睛……”
祝燃隔着衣袖,不停地握着宋汝瓷的手腕、手臂,輕晃肩膀,他握住宋汝瓷的手,發着抖把它貼在臉上,這隻手很安靜地墜落。
進門的徐祉安被死死扯住。
“他怎麼了?”
祝燃喘息劇烈,眼眶血紅,定定看着徐祉安:“他叫不醒,情況不對,徐祉安,你快去準備車,我們送他去醫院……”
徐祉安瞳孔暗沉,搡開祝燃。
宋汝瓷安靜地陷在枕頭和被子裡。
天亮了,陽光落在阖着的薄薄眼皮上,血管透出很淺的淡青色紋路,徐祉安快步過去,伸手替他遮擋,陰影投落。
他俯身攏住蒼白頭頸,觸摸頸動脈。
有呼吸,有心跳,身體是柔軟的。他撫了撫宋汝瓷眼尾的小痣,指腹覆着眼皮,輕微使力,查看淺色的眼瞳。
陽光也滑落進沒有焦點的寂靜瞳孔裡,沒有引起變化。
什麼也沒有。
空茫的、沒有波動的靜水。
死去的月亮。
“宋汝瓷。”徐祉安生出強烈急躁,握住宋汝瓷的手腕,他開始後悔昨晚匆匆下樓,“醒醒——”
剩下的話驟然停滞。
徐祉安胸口冰冷,寒意一寸一寸,攀上後背。
……失聰發生在了最糟糕的時候。
宋汝瓷聽不見。
他說什麼、解釋什麼、否定什麼,他把心掏出來發誓……宋汝瓷聽不見。
聽不見。
宋汝瓷等待着被送回會所。
一直以來,宋汝瓷始終在努力救自己、保護自己,在終于徹底身不由己時,宋汝瓷還剩一種最安靜的方法。
徐祉安低着頭,無法動彈,無法開口,無法回應祝燃急切沙啞的催促逼問。
《奧菲利亞》。
宋汝瓷看到那幅畫,提起它的創作背景,奧菲利亞死于歇斯底裡、面對無辜者的暴虐複仇。
發狂、傾瀉憎恨。
瘋狂傷害。
無處可逃的逼迫。
奧菲利亞走進森林,溺亡在水中。
宋汝瓷說過的——說過,明明說過,再清楚不過,但他居然沒在意,沒放在心上,他愚蠢、遲鈍、該死。
他傲慢地戲弄,害得墜落的月亮落進惡意叢生的莽林,被肆意戳破割碎,傷痕累累溺進水裡,安靜地、安靜地沉沒,融化,變成撈不起的幻光。
現在,宋汝瓷終于找到了不痛苦的方法。
“汝瓷。”徐祉安握住柔軟的手掌,他将人捧起,攬在懷裡,吃力翕合的嘴唇懇求地貼着蒼白耳廓,“我知道錯了。”
“你醒過來,看看祝燃帶來的消息。”
“你可以繼續做你喜歡的事了,你會有朋友,志同道合,還能拿畢業證。”
“你想不想畢業旅行?”
“我不再束縛你。”徐祉安低聲道歉、乞求,他錯得徹底,“睜開眼睛,宋汝瓷,你自由了,你哪兒都能去,今天的天氣很好。”
天氣很好,陽光很亮,透過窗戶柔和地落進來。
吊瓶裡的藥水緩緩滴落,沿着細長管子滲進安靜昏睡的人影,風撥動額發,錯覺令人一瞬間晃神。
徐祉安驚喜,急促呼喚宋汝瓷的名字,等到回過神意識到是風在戲耍他,又墜入絕望的無限冰冷。
徐祉安跪在床上,托着靜軟頭頸。
他的呼吸和心跳太急了,手無意識輕顫,仿佛宋汝瓷有了微弱動靜,随着力道稍稍側過頭,幾根淺亞麻色的發絲垂落。
冰冷霜白的臉頰,并沒有任何變化,沒有因為陽光變暖。
睫毛沒有像過去那樣慢慢張開。
淺色的眼睛沒有望向他。
徐祉安想起他剛帶宋汝瓷回家那天。
車外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他不想被宋汝瓷發現自己和那些人的聯系,扯了宋汝瓷的助聽器,那是宋汝瓷第一次表現出慌亂。
宋汝瓷聽不見了,他居然把宋汝瓷一個人留在房間裡,他是不是瘋了,宋汝瓷一個人躺了多久,絕對的死寂,是種什麼樣的感受?
現在宋汝瓷沉睡,神情甯靜,放松安詳,不再徒勞自救。
不再痛苦。
宋汝瓷的意識靜靜沉在水底。
這具身體留給他們折磨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