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一個紹興“老人”,眼中能看到沈家的老房子傳到這一代依舊保留了舊時代本土的部分裝修風格,劉海燕開門後,圍裙上的面粉味混着糖醋魚的焦香立刻湧來,他口水都被香的流出來了,險些脫口喚出:海燕,你好嗎!
他趕緊閉嘴進屋就換鞋,還被沈選奶奶劉海燕招待着喝了一瓶汽水解解渴。
他們聊了幾句家常話,比如路上冷不冷,車上有沒有扒手。
爺爺沈嚴拉着宣嬰到客廳看電視和喝糖水,還拿出相冊開始遵循傳統作風,翻閱幾代人過去的家族曆史。
宣嬰舉手表示就想看看這個,他脫了外套疊起來,還問劉海燕要了一個玻璃杯喝彙源。
他提要求的時候覺得自己現在也是沈家一份子啊。
沈家也完全把他算作親戚了,宣嬰像喜神一樣帶着冬日新年頗為難得的一身勃勃生機,做人大方開朗,嘴巴特别甜,這樣的親戚小孩願意來家裡住到初八,他們覺得沒問題。
兩個老人家又商量了一下,決定去屋裡包個壓歲錢,這孩子畢竟是第一次上門,禮數總是要的。
宣嬰聽說他們要用紅包壓他的“高齡”也不客氣,他現在有點興奮過頭,撓着下巴左看右看,他還沒忍住單腿跪在沈家的客廳沙發上,毛手毛腳地爬上去摸了摸沈選參加書法比賽得到的第一名獎狀。
當第一根手指碰到一個名字時,他的眼睛裡頭有一種自豪感和保護欲穿透出來。
接下來,宣嬰一時興起幫一整面牆壁上貼着的各種競賽獎狀擦了一下灰。
沒過多久,相框裡的獎狀已經亮到會發射金光了。
等放電視的聲音進行到了趙忠祥出場,他又開始掃地,還去廚房看了看有沒有可以幫忙洗掉的碗。
這可不是假勤快,是真的盼着今晚這第一頓飯,因為沈選奶奶剛才無意中對他說過一句話,今天就當提前吃年夜飯了。
他從來沒吃過年夜飯,自從1938年之後,他都快忘了春節是怎麼過的了。
但是活人過年吃的食物一定很美好,不會又冷又馊全部被城隍廟的老鼠爬過,也不會插入一根根嗆人香燭澆滿血紅詭異的蠟。
雖說他一百年來跟每個沈家人都不算是初次見面,宣嬰還是收好一堆垃圾擦擦手跑去窗邊哈了口氣,頭發亂糟糟的百歲少年還用左手擦拭模糊不清的窗玻璃,接着就拿胳膊撐着陽台一角看起了窗外大雪紛飛的冬天。
——捏訣張嘴地念:
“天黃黃,地黃黃,我家有個夜哭郎。”
流年太歲快到來的時候,街上溜達的除了人,最多的就是黃鼠狼,老鼠,狐狸變出來的“精”。還有名字沒上生死簿的小夜哭郎。
他要是沒猜錯,沈選的眼睛應該已經能看見一些神鬼精怪了,宣嬰得看住了他,又不想剛來就直接露餡。這下家周圍下九流小妖瞬間就沒了,真君爺的法術穿透家宅,還告訴他第一天燈會活動即告結束。此時,不遠的村口鑼鼓唢呐已經大作起來。那邊熱火朝天的氣氛與這邊期盼已久的情緒如同兩河彙流,頃刻融在一起。
想到這裡,宣嬰默默看一眼裡屋的小孩子房間。
十分鐘後,奶奶海燕再想招呼宣嬰吃點進口酒心巧克力,親戚家孩子已經從窗邊轉移陣地後,他盤腿趴着,抱着一個沈選親自組裝的小汽車模型。
他叛逆的臉還怕冷地挨着沙發套,後腦勺像從蛋殼裡剛孵化一樣。
奶奶端詳了一會兒,輕輕取來卧室的毯子。
宣嬰被包了起來,被帶着埋到劉海燕的腿上,鼻子鑽入一股凡人發絲皮膚開始衰老的老人味,他酸澀起來的呼吸不太通暢了。
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很遺憾并不能親口告訴劉海燕,多年前的自己曾經抱過每一代沈家孩子。可你當時不這樣啊。
劉海燕任由他這個大孩子靠住,老奶奶想着今天第一道菜先炸荠菜春卷給兩個小孩吃着玩玩好了。
“你是不是肚子餓了,還是想等沈選一起玩?”
“……”
“要不你們今晚住一塊吧,我再多鋪一床棉花被讓你們一起睡。”
這個内容差不多一模一樣的問題,沈選在後來回家發現門口多了一雙鞋子的時候,他也聽到了。
昨天吓到他的竈君神龛上還壓着一隻外地體校的書包。
“沈選,看看今天門上有沒有變化,你猜誰來了?”
奶奶在炸春卷,動靜噼裡啪啦的,一個人聽見聲音就縮在竈頭邊害羞了。
“……他、他不認識我!”
奶奶說:“那就更得出去見見面了。沈選,叫人,你想叫他哥哥,還是叫他的名字?”
沈如誠笑呵呵跟在後邊,幫老婆提着殺好的活魚問:“薛嬰?門口的春聯也是你幫忙貼的?阿娘,我好像聞到了糕團香?”
棉簾掀起的風雪裡,裹成團子的小人兒睫毛挂着冰晶。
一道少年氣十足的明亮嗓音像屋前的炮,用驚天一聲闖入了五歲小男孩的心間。
“诶!是我。”
“你、你好!沈選!”
“1999年,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