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其實并沒有走遠,她此時就待在隔壁的包廂中。
和楊枝那個充滿了暧昧燈光的包廂不同,周周屋内所有的燈都開着,白晃晃的,清晰地照着她此時不太好看的臉色。
周周端起了酒杯,酒液在杯中蕩漾。
那是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在抖。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看過的一本書:女主原本是一個單純幹淨的學生,美好的就像是一朵小白花。可命運無常,它不由分說地将女主拽進了另一個世界中,自此,她就漸漸地被迷了眼、還有心。
華貴的珠寶和漂亮的衣服蠶食着她,一開始,她隻是想着試一試吧,她隻是試一試,沒有什麼的。可是啊,等到徹底反應過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脫不下來了。
因為那些衣服已經與她的肌理長在了一起,和她的血肉變得密不可分。
于是,她徹底淪為了欲望的奴隸。
少時第一次讀的時候,她還天真地以為女主的自甘堕落是因為她愛男主,周周隻覺得愛情真可怕,會把人變得面目全非。
直到她逐漸陷入了和女主一樣的境地。
她才恍然,什麼狗屁愛情啊,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周周很清楚,她離不開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沒有了這些,她還剩什麼呢?沒有人會愛這個一無所有的周周,他們喜歡的隻是大明星周周。
圈子裡知道内情的人明裡暗裡地嘲諷她,卻又不可自控地羨慕她——你看,隻不過空有一副美貌,她就傍上了一個這麼好的金主,她多幸運。
可是那位顧先生啊,他甚至隻是把她當成了一個玩意兒。如果不是這雙眼睛,她根本就不會有機會爬到他的床上。
太可笑了,她是商品,是玩意兒,唯獨不是一個人。
周周把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喝得太急了,液體甚至從她的嘴角流出,滴在了鎖骨上。
非常涼,而且有一點狼狽。
但是周周突然就笑出了聲。
所以啊,楊枝,穿上了漂亮的衣服,見識了不一樣的世界,你會脫下來嗎?
滴答,滴答……
房間内這座雕花的布爾工藝落地鐘就像一個沉默的時間老者,不論是喧嚣還是安靜,它始終不分晝夜、默默地記錄着時間的流逝。
但今夜,它的存在感似乎有些太強了。
周周有些煩躁地看了一眼這吵鬧的鐘表,隻覺得滿腦子都是這樣擾人的滴答聲。
她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深棕色的酒液再次入喉,神奇的是,那股擾人的聲音似乎好了一點。
一杯接着一杯,胃中漸漸泛起了灼燒感。但是周周依舊沒有停下來,直到一整瓶酒見底。她昏沉地歪倒在了沙發上,酒杯從手中脫落滾到了地上,周周的眼神顯得有些渙散。
周周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了那依舊喋喋不休的鐘表上,小碎鑽折射出了絢麗的光,讓人有些迷了眼。
八點整。
月光被虬結的枝桠撕成蒼白的碎屑,灑在了這片充滿了腐殖物的林地上。夜風穿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宛如低語般的鬼魅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周周赤着腳急速奔跑在這片泥濘的土地上,她的身後明明空無一人,卻緊張的仿佛有什麼洪水猛獸的追擊似的。
周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她隻知道不能停。
碎石和斷枝紮破了她嬌嫩的腳掌,火辣辣的疼自腳底泛起。
但是周周依舊沒有停。
可惜這條路是有盡頭的,是絕路,更是死路。入眼的是一大片泛着腐臭的沼澤,正當周周惶恐地四處巡視時,那沼澤中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是楊枝。
她就站在那裡,用她特有的沉靜目光,與周周對視。
時間在此時好似陷入了停滞,周周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了下來。
突然,楊枝的身體不斷地往下陷去,她的目光似乎變得怨毒起來,但又好像沒有,周周看不分明。巨大的刺痛從心髒處向四肢蔓延,冷汗不斷地從周周的身上冒出,她簡直像是淋了一場雨。
周周很想逃,可她根本就動不了。
突然,那張臉變了,是上學時給她造黃謠的同學,是怨恨她是個累贅的媽媽,是打工時遇到的不懷好意的猥瑣店主,是那些笑裡藏刀的競争者……
他們都在看着她,那些目光就像是照妖鏡,讓她無所遁形。
這些人好像在說:“看呐,真正的你,是多麼的醜惡。”
最後的最後,那張臉變成了她自己。
周周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了沼澤中,無數雙手拖着她往下沉,污泥湧入鼻腔,讓她幾乎要窒息。隐隐綽綽間,岸邊多了個小小的身影。
是個小女孩兒,正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說“咎由自取”。
那是小時候的她自己。
周周被吓醒了,她驚恐地睜開了眼睛。周圍依舊是一片明晃晃的光,身下是一片堅硬的冰涼,周周發現自己正躺在大理石地闆上,不知已經睡了多久。
周周看向鐘表,時鐘顯示九點二十。
她睡了一個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