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永甯侯府歸來,沈令儀一如既往蝸居琉璃院裡,生活出奇地風平浪靜。
聽說沈韻婷被慕容氏責備,怪她未能吸引到永甯侯世子的注意,以緻于聯姻之事對方遲遲不肯松口。
府内偶然遇見,沈令儀卻見她雙頰紅腫。
“别用那種可憐的眼神看我。”沈韻婷連忙捂着臉,蹙眉冷哼道,“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沈令儀讀懂言外之意,倒也不再過問。
正值深冬,京都罕見地鮮少飄雪,氣候幹冷冷的刮着刀割般淩冽的寒風。
如此也好,濕冷不足便不容易引發沈令儀的腿疾,讓她舒心了好些時日。
不知不覺新年将至,燕執衷主動請纓到尚書府送來祈福請帖,終于為冷寂的琉璃院帶來一絲生氣。
“沈二小姐不必多慮,陛下今年抱恙不會參與祈福,是故您隻需要同其它女眷同進退便好。”
“多謝燕大人提醒。”
沈令儀見客仍戴着白面紗,柔順地低垂着下颌,一副溫柔怯懦的模樣。
燕執衷心生憐憫,卻不好失禮多言。
他告辭離去時,悄悄揣走庭樹上的一片紙花,眼神留戀。
新花猶猶豫豫地湊在沈令儀耳邊:“奴婢覺得燕大人的态度有些不尋常......”
“無妨,那是他的事情。”沈令儀也察覺出異樣,不欲多加幹涉,“祈福之事,咱們還得向母親禀告呢。”
輪椅轉動,沈令儀如實朝慕容氏複數祈福邀請,熟悉的丁香熏香味悶得她難受。
慕容氏近來店鋪賬目受挫,煩事纏身,并無多餘精力來阻撓沈令儀。
她略微沉思片刻,鄭重囑咐着:“此去同行的皆是皇室貴族,萬萬不可出現任何纰漏。”
“令儀明白。”沈令儀連連稱是。
她正欲告退回房,慕容氏忽然出聲補充:“你大姐姐已經出了月子,遠郊祈福她定然會參與。到時候你前去同她打個照面,日後姐妹間也好相互幫襯。”
沈令儀暗自感歎,光陰似箭,稍縱即逝。
從替那人頂罪廢腿,到經曆其閨閣議親,不知不覺間她都已經誕下嫡孫,活得風風光光。
慕容氏的口吻,好似姐妹間早該重修舊好。
怎麼可能呢?重修舊好,誰又來替她承受煎熬?
沈令儀沉默地回到琉璃院,深夜時悄然放飛信鴿。
信鴿腿上綁着一卷書信,密密麻麻地寫滿複雜難懂的符号。
她默默眺望遠處,直到信鴿背影融化進無月的夜幕裡,方長舒一口氣。
沈令儀斂去眸中愁色,宛若銅雕般伫立窗前,寒風吹幹她的淚痕,帶來堅定的清醒。
祈福當日,東方微微泛起魚肚白,便有宸王府侍從畢恭畢敬駕着馬車等候。
因是皇家祈福,沈令儀不免裝扮正式些,素雅的天青裡點綴着銀蝶與珍珠,既不張揚也不失-身份。
祈福事關來年國運,朝廷珍視萬分,沿途街道皆被攔淨。沈令儀的車駕位于女眷中稍末尾些,卻無人敢輕視其地位。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欽天監不知多少官員将被問罪,積攢的雨雪竟在今日倏然爆發,出發片刻便淅淅瀝瀝地飄起雨夾雪。
雨珠落在馬車頂棚發出噼裡啪啦的響動,沈令儀捏緊手中錦帕,心中暗歎不妙。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寒氣便入侵腿腳,熟悉的脹痛如毒蟻般寸寸啃咬着她的肌膚。
靈燕再度被委派盯梢,她瞧着沈令儀逐漸痛苦的神色,愈加得意地譏諷道:“二小姐還是忍忍吧,驚擾殿下們可是大罪。”
她手臂上被炭火炙烤出可怖的疤痕,耗盡全部身家也沒求得靈藥除去。
沈令儀痛得渾身發抖,無助的扭動間面紗滑落在地,露出褪去碎皮後吹彈可破的臉頰。
靈燕氣得更是如同火上澆油。
憑什麼沈令儀的傷勢就可以完全治愈,而她因為這道疤痕往後嫁人都困難。
她将袖中備好的藥瓶捏得死緊,眼神陰毒至極。
沈令儀抑制不住痛苦的呻-吟,跟在馬車周圍保護安全的魏朔覺察異常,立即加速追上前面三殿下的車駕。
車廂内圍爐煮茶,陸鴻晏與太子相對而坐,雨夾雪的天氣仿佛為二人增添雅興。
然而細究便知,車廂充斥着劍拔弩張的氣氛。
魏朔請見時難以回避太子,隻能硬着頭皮将沈令儀的情況如實相告。
太子聞言幸災樂禍地揚起笑意,話語倒是十分溫和敦厚。
“孤既知沈二小姐身體抱恙,心中亦難免擔憂。隊伍裡備有随行的太醫,速速派去給她看看。”
魏朔不動身,隻等待陸鴻晏的指示。
“就按太子殿下說得去做吧。”陸鴻晏輕抿茶水,面色淡然叫人分辨不出喜怒哀樂,“好好照顧沈二小姐。”
“好歹是三弟的未婚妻,不若三弟親自去看看?”
陸鴻晏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茶杯落在木桌磕出一聲脆響:“太子殿下關心臣弟家事,臣弟受寵若驚。”
“沈二小姐與太子妃是親姐妹,将來更是妯娌,孤多多關心也是應該的。”
太子溫和地呵呵笑着,眸色黯沉似有遺憾之色劃過:“三弟可要好好珍惜這段金玉良緣啊。”
他話裡有話,威脅與警告暗藏其中。
陸鴻晏早猜到祈福或許會橫生變故。
否則欽天監算之又算的良辰吉日,為何會毫無征兆地落雨飄雪?
他漫不經心地取下茶壺,仔細地為太子茶杯斟滿:“如此說來,沈二小姐倒是與太子妃榮辱與共了。”
“太子妃出嫁前乃京都第一才女,成婚後又替朝廷誕下長孫,立下汗馬功勞,臣弟羨慕太子殿下好福氣啊!”
太子擺手謙虛,笑意不達眼底。
斟滿的茶杯經馬車颠簸,滾燙的熱茶漾灑出來,落在旁邊太子虎口上,同樣是無聲的警告。
另一邊魏朔領着太醫給沈令儀把脈時,她已經蜷縮在車廂角落裡止不住地發抖。
靈燕翻翻找找從行囊裡掏出一個藥瓶,乍然開口說道:“這是小姐慣用的止痛藥粉,還請太醫瞧瞧可否服用。”
太醫若有所思地看了靈燕一眼。
他倒出一些粉末,嗅了片刻便直接斷言:“此乃上品止痛藥,定然能夠緩解沈二小姐的腿疾。”
沈令儀臉色煞白,道謝後當着他們的面,和着茶水将其服用下去。
靈燕心中暗喜,放心地随太醫離去,同樣随行的新花頂替了她的位置。
車簾剛落下,沈令儀努力便将食指探進喉嚨,适才服下的藥粉立時吐了個幹淨。
“二小姐您這是......”
新花貼心地替沈令儀順氣,看她痛得面目猙獰,自己也跟着難受:“靈燕姐姐她在藥裡可是動了什麼手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