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儀擦淨唇角污穢,閉目癱在車壁上緩了又緩:“也許吧,小心些總是好的......”
太醫的輕率斷言,靈燕的熾熱眼神,讓她不得不懷疑藥粉的真假。
她甯可生生痛苦,也不願承擔未知的風險。
聲勢浩大的馬車隊伍緩緩行進着,抵達遠郊寺廟時已經接近晌午,雨雪紛紛仍舊沒有停歇的趨勢。
沈令儀疼得快要麻木,額角細汗不斷湧出,又被錦帕輕輕揩淨。
雨勢雖不見小,吉時卻不能錯過。
沈令儀連人帶輪椅被擡下馬車後,固執地位于原地等候。新花為她執傘,飄飛的雨線浸濕了她的外衫。
她無力癱靠在椅背上,眼神卻如同雄鷹捕獵般銳利死盯着前方。
須臾,一位身姿曼妙的佳人探出身來,輕移蓮步下了馬車。
遙遙一眼,沈令儀就認出了她。
靜女其姝,靜女其娈。沈靜姝的容貌和身姿,早已深深隽刻進她的腦海裡,就算焚燒成灰她都不會認錯。
沈靜姝姿态優雅高貴,舉手投足間風情萬種。
她已是東宮太子妃,是誕下皇長孫的功臣。
她是沈令儀曾經敬愛的嫡姐,亦是沈令儀痛苦的根源。
沈靜姝如有所感般回頭,恰好為她撐傘的靈珠遮擋住了她的視線,二人隻差一步便能對視。
沈令儀輕蔑地笑起來。
大姐姐,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寶光寺依山而建,祈福之處特修于山頂,需要皇子親王們親自攀爬而上方見虔誠。
女眷則一概不得上山,紛紛位于山腳禅房内吃齋念經。
沈令儀因為突發腿疾,特地被單獨安置于一間禅房内,用不着和其餘女眷寒暄交談。
聽領路的侍從說,這是三殿下特意囑咐的安排。
新花塞給侍從一錠銀兩,他掂量後喜笑顔開地離去。
沈令儀心情難以言喻,似乎有忽然被關切的無措,又有着自作多情的自嘲,伴随着酸脹的腿腳空落落地疼着。
新花伺候着她簡單吃了幾口齋飯,消失已久的靈燕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來,腳下還沾着泥水,急匆匆地下達命令。
“太子妃娘娘請二小姐過去叙舊。”
新花忿忿不平:“你倒是絲毫不關心小姐身體,隻知自作主張賣主求榮。”
新花此言說得極重,靈燕卻隻是輕描淡寫地翻了個白眼:“二小姐吃過止痛藥粉已然無事,何況面見太子妃也是夫人先前的命令。”
沈令儀似乎倏然間在無序的線索裡抽絲剝繭,竭力忽略難捱的痛感,裝作若無其事地擺擺手。
“也罷,就推我去見太子妃娘娘。”
沈靜姝的禅房位于女眷之首,内飾無不精妙絕倫,與沈令儀暫居的可謂天壤之别。
沈令儀進屋時,她正慵懶地斜靠在貴妃榻上,對于前來之人露出不屑一顧的眼神。
沈令儀眉心緊皺,尖銳的指甲掐進血肉裡。
“見過太子妃娘娘,别來無恙。”
她的聲音算得上咬牙切齒,沈靜姝聞言卻輕挑眉頭,嬌滴滴地笑起來:“二妹妹别來無恙啊。”
二人相見無需繁冗禮節,簡單的寒暄下便足以激起濃重的火藥味。
沈令儀眼神中藏有猛獸,兇惡得想将對面之人嚼個稀爛。
沈靜姝毫無怒意,嗤笑起來:“多年不見,二妹妹的性子倒是未曾改變,真是一如既往的執拗呢。”
她漫不經心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鳳仙花色的指甲嬌豔欲滴,沈靜姝渾身都流露着雍容華貴的氣質。
沈令儀語帶諷刺:“多虧太子妃娘娘教導有方,我的性格早已改變許多。”
“沈令儀,你給我聽好了。”沈靜姝轉頭凝視着她的眼睛,“不要試圖惹是生非,乖乖聽話是你唯一的選擇。”
“過去的事就爛在肚子裡,否則雨天路滑,誰也不知會發生何事呢。”
話語結尾語調上揚,猶如少女般的俏皮,沈靜姝笑容狡黠,以手作刃在脖頸輕輕抹過。
“太子妃娘娘才出月子,也要好好注意身體。”
“二妹妹的關心我就收下啦。”沈靜姝嫌棄地别開眼去,“寶光寺沿途風景秀麗,妹妹難得出門,定要好好欣賞才是。”
“瞧我這記性,竟然忘了雨雪天妹妹腿疾會發作。”她佯裝恍然大悟,“還真是太可惜了呢。”
沈令儀手心鮮血湧現,将她的指甲染得比鳳仙花還要殷紅。
原來如此,止痛藥粉令她雙腿麻痹,雨天路滑又導緻事故頻發。
她就算沒能死在賞花宴的落水中,也要讓她在祈福之事上有來無回!
環環相扣,他們為了讓她死還真是煞費苦心!
那麼邀請他前來的陸鴻晏,又在其中扮演着什麼角色呢?
回到禅房途中沈令儀一直思考着這個問題,同時也沒忘記初心,盤算着如何悄然溜回青院。
沈令儀讓新花與她作相同打扮,佯裝精力不濟和衣而眠,自己則是遮面布衣,執傘順着山間小路前進。
油紙傘遮不住滂沱的大雨,沈令儀艱難地邁腿到僻靜之處,發絲幾乎被雨淋得濕透。
青院接應之人早早等候于此。
那女子身着緊身勁裝,身軀孔武有力,背上插着重劍抱胸而立,僅憑鬥笠遮雨。
她向沈令儀點頭緻意,取下鬥笠為她戴好。
重劍被取下,沈令儀趴在女子後背上,手臂緊緊摟住她的脖頸,任由她帶着自己離開。
油紙傘掉在地上,被雨點肆意地敲打着。
傘旁停住了一雙泥濘的布鞋。
靈燕詫異地捂着嘴,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回過神來就要趕去報信。
不料下一刻,她的後頸挨了一記手刀,靈燕雙目發黑徑直倒在地上。
徐橋月早有預料般折返回來,大力掰開靈燕的嘴巴,強行灌下一包藥粉。
仔細看便可辨認,那就是靈燕用來替沈令儀止痛的麻藥。
“怎麼不把她解決掉?還要這麼費事。”
沈令儀穩穩地趴在她的背上,固執搖頭。
“還不是時候,我要她們自食惡果。”
她想不出歹毒的陰謀詭計,便采用最直截了當的做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