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儀轉頭望向陸鴻晏,未成想他一直都在看她。
二人的視線隔空相交。
先前不覺,對比之下陸鴻晏在宮宴上竟是毫無規矩可言。
不僅穿搭高調過東宮,還恣意地褪去鞋襪踩在木椅上,側倚着軟墊吃着撥好皮的葡萄。
難怪世人對他風評不佳,陛下對他這幅模樣也沒有一句說教,任着陸鴻晏随心所欲,可謂是偏愛到了極點。
沈令儀忽然皺眉,不加管教便是寵愛嗎?
還未來得及細想,陸鴻晏朝她遙遙擡手,隔空碰了一杯。
她連忙回應,衣袖遮掩之下,酒水卻一滴都沒有入喉。
沈文彬親眼看她端起了酒水,才從後面現身喚道:“二妹妹,兄長有些話想和你談談。”
沈令儀聽到熟悉的聲音,心中不覺翻了一個白眼。
二人在尚書府就沒什麼交集,這個所謂的兄長滿心滿眼都是他的靜姝妹妹,今天偏偏無事獻殷勤般來找她,恐怕是來者不善。
沈令儀剛要回話,上座的宜貴妃卻開口問道:“沈令儀在何處?”
沈令儀聞言,繞過沈文彬将輪椅推到殿中央,對着宜貴妃請安回話。
“臣女沈令儀見過宜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皇帝的視線也随之落在她身上,最後緊鎖于她身下的輪椅。
宜貴妃高傲地睥睨着她,輕佻地上下打量着:“你便是沈令儀啊,瞧着也不過如此。”
“陛下,求求您就依了臣妾吧。”她轉身輕輕扯着皇帝的龍袍,“臣妾一定會精挑細選,為晏兒選個合心意的女子做王妃的。”
皇帝雖然沒有推開宜貴妃,言辭間卻威嚴得不容人拒絕。
“君無戲言,朕說過的話怎麼能輕易收回?”他輕吻了下宜貴妃的額頭花钿,“何況兒孫自有兒孫福,晏兒既然肯親自跳水救人,想必也一定有他的道理。阿星就不要再插手此事了。”
阿星是宜貴妃的閨名,大庭廣衆之下稱呼,對她的寵愛顯而易見。
“陛下說的是,是臣妾操心過度了。”
宜貴妃尴尬地笑着,轉頭對沈令儀卻沒什麼好臉色。
她招呼沈令儀來到身前,随手拿出了個純金打造的發簪,還是前幾年已經過時了的款式。
和精心挑選贈給沈靜姝的瑪瑙金戒相比,高下立判。
“聽說你愛簡樸,往日多着銀飾,應當沒有見過這樣的好東西。”
她說話毫不客氣,惹得沈令儀捏緊了手帕,心中的疑惑更濃。
人與人交往最講究的不過是“體面”二字,就連沈靜姝也深谙此理,再如何厭惡她也會在話語上說得漂漂亮亮。
可是宜貴妃卻截然不同,她厭惡一個人的言談舉止表現得明明白白。
最重要的是,宜貴妃拿她“素淨”的特點來嘲諷她小家子氣,可是她卻忘記了當今陛下最崇尚的便是低調與簡約。
嘲諷沈令儀的同時,不免也會誤傷到陛下。
這些話語說者無心,但是難免不會給陛下心裡留下一個小小的疙瘩。
這樣的縱容,便是寵愛嗎?
畢竟也是她未來的母妃,沈令儀順着她的心情作出一副垂然欲泣的可憐模樣。
她顫顫巍巍地接過金簪後,就落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過了片刻,似乎是忍不住自己的淚意,沈令儀尋了個醉意透風的由頭,便悄悄從暗處離席。
“果然是一派小家子氣,庶出就是庶出。”
宜貴妃是林氏大家族的嫡長女,父親懼内,後院便隻有妻子一人。在生産宜貴妃時又傷了身子,故而林家偌大的家業全由宜貴妃繼承。
陛下寬慰着她:“晏兒喜歡最重要,阿星不要過于動怒。”
他的一句晏兒喜歡,便是陸鴻晏不喜歡也得喜歡。
陸鴻晏見勢不妙,便越過太子的順序搶先一步站到陛下跟前。
“除夕之夜,新年将至。兒臣祝父皇龍體康健,福澤萬年。祝母妃萬事勝意,年華永駐。”
“晏兒不知不覺也長得這麼大了,再過些時日便能見到你成婚的模樣,朕難免也有些感慨。”
陛下舉杯與他對飲,抿了一口佳釀才繼續說道:“沈二小姐的出身雖然差了些,但好歹也是尚書千金,與太子妃更是親姐妹和妯娌,你莫要因為這一點欺負了她去。”
陸鴻晏連連稱是,宜貴妃已經感動的雙眸含淚:“陛下這樣關心晏兒,臣妾感動得無以言表。”
陛下與她對飲一杯,讓宜貴妃靠在自己的懷裡後,才揮揮手招呼着陸鴻晏退下,讓被搶了順序的太子繼續上前祝酒。
陸鴻晏轉身,默默歎了一口氣。
母妃永遠不會懂深情背後的腌臜,她的心智就随着成婚的那一刻,永遠停在了最美好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