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願意與她一筆勾銷嗎?”
沈令儀似笑非笑地停滞住動作:“話雖如此,可隻要她心中還有愧疚,那便不可能真的一筆勾銷。”
若是無愧,即使定下約定,也無法真正牽絆住柔嘉公主。
“現在的你,和我從前認識的沈令儀,已經完全判若兩人。”
徐橋月伸出手來,幫她輕輕舒緩着腿腳的疼痛:“你的心思越來越缜密,計劃越來越周全,我卻覺得你越來越陌生。”
“橋月姐姐,人都是會變的。”
沈令儀木然地開口,再找不到别的措辭解釋。
她出神地凝望着越來越淡的黑煙,想着過去,也想着未來。
沈令儀還不能走,她要等到這場火勢徹底熄滅後再去檢查一番,才能夠徹底安心。
然而天不遂人願,火焰還沒有将一切都燒得幹幹淨淨,一道驚雷劈開沉悶的夜幕,雨水霎時傾盆而下。
久久未曾發作的腿疾在此時忽然蘇醒,刺骨的疼痛隻一瞬間便開始從筋骨蔓延。
沈令儀固執地想要留下來,徐橋月卻由不得她任性。
“何必非要把所有結果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徐橋月強行将沈令儀扛在背上,“這火勢決計已經燒不起來了,你再留下沒有意義。”
“更何況你這腿疾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落了風寒再度複發,受苦受累的可是你自己。”
徐橋月見沈令儀仍舊神色倔強,便狠了心一個手刀劈在她的後頸。
沈令儀立時暈厥了過去,可是疼痛仍舊不斷折磨着她。
她緊緊蹙着眉頭,若有若無地呻-吟着。
徐橋月為她戴好鬥笠,快步在雨中穿梭,也不顧惜自身已經被雨水淋透。
多日的提心吊膽,加之長途跋涉的疲憊,徐橋月将沈令儀送回尚書府時已經快要累得昏倒。
新花這些時日搬了張小床守在沈令儀的閨房裡,她傷勢還沒養好不能下地,卻一直都堅守着不讓外人察覺到端倪。
見到渾身濕透的二人,新花掙紮着就要下床來伺候。
可是下一刻,她卻被憑空出現的一隻手給敲暈。
徐橋月見到來人,倏然瞳孔劇縮。
“徐理事,辛苦你送令儀回來。”
陸鴻晏的發梢還夾帶着爆炸殘留的灰塵,九死一生後他沒有多加逗留,就快人一步回到尚書府守株待兔。
他的臉上還殘留着毒水燙傷的點點痕迹,眉目裡醞釀着深深的愁怨。
似乎是不可置信,又似乎是早有所料。
彼時陸鴻晏于房梁之上,窺見空蕩蕩的閨房,自嘲般地笑了許久。
徐橋月的武功在魏朔之上,奈何身軀實在是過于虛弱,此時此刻不免落了下風。
魏朔将她打暈綁好,轉身向陸鴻晏請示。
陸鴻晏微微颔首,從身後拿出一個純黑的面具來,輕輕蓋在沈令儀的臉上。
她還豎着高高的發冠,雨水将額發打落了些下來,淩厲的氣質不似地下室時那樣濃烈。
千真萬确,沈令儀便是青院的啞女。
“令儀,你真是給了我好大的驚喜。”
他喊的令儀,卻沒有再喊阿躍。
陸鴻晏将寬大的鬥篷蓋在沈令儀身上,溫柔地橫抱着她就向外撤離。
宸王府燈火通明,沈令儀被婢女伺候着沐浴更衣後,沉沉地昏睡在陸鴻晏的床榻上。
徐橋月的那一記手刀劈得夠狠,讓她昏睡到明日下午都不成問題。
陸鴻晏安靜地坐在床榻邊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魏朔進屋禀報:“回禀殿下,沈二小姐閨房裡的藥膏并無使用的痕迹。”
“我知道了,你先去把徐橋月守好,莫要讓她惹出什麼岔子。”
陸鴻晏眼神逐漸黯然,擡手撫摸着沈令儀的臉頰,凝視着她因為不安和疼痛蹙起的眉頭。
他道别時送去的藥膏,沈令儀甚至連動都沒有動過。
她是否察覺到徐大夫的藥膏和他的藥膏完全相同?又是從何時起開始懷疑的?
陸鴻晏的手指用力,在她臉上留下幾個指頭的紅痕:“藥也不擦,活該你痛。”
他從櫃子裡拿出銀針來,一點點地替沈令儀驅散着體内的寒氣。
冷笑聲伴随着屋外狂風暴雨的嗚咽,将屋裡的氣氛降到冰點。
“我真想看看,你還能怎麼繼續騙我。”
陸鴻晏惡狠狠地說着,終于為自己的不忍心找到了開脫的理由。
他懊惱着自己,即使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是會在意沈令儀醒來會不會痛。
意識到此處,陸鴻晏猛然将手中的銀針全部甩地上。
他起身從櫃子裡拿出兩壇思凡樓的烈酒,與年前沈令儀造訪購置的一模一樣。
陸鴻晏舉着酒壇灌了一口,苦烈的味道刺-激着咽喉,帶動着無數心中的愁緒向上翻湧。
難怪沈令儀喜歡借酒消愁,或許一醉方休後醒來,便能将青院之事完全忘卻。
陸鴻晏晃動着酒壇,下一刻卻用力将其砸碎,瓷片碎裂開來劃傷了他自己腳裸。
他步步靠近床榻,居高臨下地冷眼注視着她。
“沈令儀,我不會再信任你了。”
我的阿躍,已經死在了青院的爆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