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縫補過的腿腳浸沒在酒液裡火-辣辣地痛着,血液将其染成昏沉的暗紅色,随着陰森森的天色蒙混過守城門的士兵。
沈令儀逃出京都,變賣了陸鴻晏贈予的玉銅錢手鍊,搭載過路商隊的車馬就此來到錦城。
林祺然作為年輕的酒鋪新老闆,招募店員的方式竟然是拼酒量取勝。
沈令儀二話不說上台連飲三壇清酒,鼓掌叫好聲裡一舉成為街巷裡津津樂道的瘸子掌櫃。
一晃三年,四季更疊,錦城安然。
沈令儀調整好複雜的心緒讀完書信。
三年以來,随着皇帝年事升高,太子受命代掌朝政,開始變本加厲地打壓宸王一派,并且扶持二皇子勢力與之抗衡,三足鼎立之勢顯而易見。
還有就是,薛側妃順利替二皇子誕下長女。
沈令儀怅然地摩挲着信紙,依舊難以想象她的長沅姐姐,那個愛讀才子佳人話本的單純姑娘,會心甘情願地嫁給二皇子做側妃,替他生兒育女。
而她的昔日舊情郎祁明朗也另娶他人,永甯侯世子夫妻恩愛不虞,家庭美滿和睦。
沈令儀若有所失地聽着雨聲,将信紙點燃在煤油燈裡燒成灰燼。
倏然間屋門被重重扣響,沈令儀拖着疲憊的身軀打開門,隻見淋得半濕的林祺然提着把油紙傘站在門口。
“你怎麼回來了?”沈令儀不解。
林祺然将油紙傘的雨水甩幹:“我實在擔心你。”
“上次是我不當心淋過雨,才會腿疾發作的如此嚴重。”
“無論如何,總要眼見為實才可放心。”
林祺然甩落油紙傘上大部分雨水,斜飛的雨點打濕了他的發絲,一縷一縷的黏在臉頰上顯得尤為狼狽。
他見到她安然無恙後,便準備轉身離去。
沈令儀終究不忍心讓林祺然再淋雨歸去:“進來坐坐把衣服烘幹,雨小點再回去吧。”
林祺然聞言,難以抑制地微微揚起唇角,道謝後禮貌地進屋端坐。
沈令儀的屋子雖然狹小簡陋,配置卻一應俱全,特别是無論春夏秋冬,床榻旁側總是會燃起火盆。
火盆驅散着濕寒,對她的腿疾有所益處。
林祺然烤着手掌取暖,抿唇片刻說道:“恕我冒昧相問,沈掌櫃的腿疾是生來如此的嗎?”
“非也。”沈令儀搖搖頭也不避諱,“是從前長時間跪在雨裡,導緻風寒入侵骨肉萎縮而已。”
林祺然怕觸及到她的傷心事,便知趣地點點頭不再話下。
然而沈令儀承蒙他多年照拂,已是将其視為真心朋友,坦然地徐徐講述起來。
“後來不慎遇見庸醫錯開藥方,将我的腿腳治得毫無知覺。”
“不久後我又遭遇危機,迫不得已将鋼釘紮進骨頭裡,才得以借力起身行動。”
沈令儀談起此事時面色似乎已經釋然,語氣頗有些調侃的意味:“可你猜後來怎麼着?”
“被劃破釘骨毫無知覺的腿腳,在停止服用庸醫的藥水後又重新恢複力氣,連風雨天疼痛的舊疾也卷土重來。”
“當真是半路充國手,開方亂畫符,古人誠不欺我啊。”
林祺然聞言眸色裡湧現幾分心疼,想要擡起手臂安慰她,旋即覺得失禮又悄悄落下。
“倘若往後醫治時需要拆解,你的腿腳已經重獲知覺,不知道屆時該有多痛......”
“其實我已習慣,沒想過再拆不拆了。”
沈令儀将幹淨的毛巾遞給他用以擦幹發絲,又把剩下的幾塊馬蹄糕隔着油紙在火盆上烤熱:“林老闆排隊這麼久,也要嘗嘗味道才是真的不虧啊。”
林祺然順從地接吃糕點,注意卻全在沈令儀身上。
猶豫良久,他才緩緩吐露此行真實目的。
“三日之後我将要去京都拜訪遠親,頂多半年時間便會回來,還請沈掌櫃将我的鋪子照顧好。”
美名其曰照顧好酒鋪,林祺然想說的卻是,讓沈令儀照顧好自己。
沈令儀猝不及防聽到京都二字,動作霎時變得有些僵硬起來,面上依舊雲淡風輕的笑着。
“這是自然。三年以來我作為掌櫃,酒鋪賬目從未有過錯漏之處,林老闆盡管放心吧。”
“你願不願意......随我一起進京?”
沈令儀刻意垂眸,避開他灼熱的目光:“我腿腳不便,就不必再過多折騰了。”
“沈掌櫃,其實我不欲惹你不快,也不逼迫你定要向我交代什麼前塵往事。”
林祺然鼓起勇氣繼續說道:“你南下來到錦城三年,某些習慣和用語卻依舊帶有明顯的京都色彩,甚至每隔半年都會有京都家書傳來。”
“倘若你在京都依舊有所羁絆,我想我總有辦法幫你做些什麼的。”
沈令儀怅然地望着火盆裡跳躍的星火。
“既然是前塵,便應當與如今相決絕。多謝林老闆的好意,希望林老闆進京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