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席卷着人們絕望的哀嚎,将斷裂的房梁劈下,正中裴恪左肩。
“嗯……”
輪椅被卡在原地,裴恪悶疼,右手将房梁擡起,卻發覺使不出力,又一次壓在傷口上,血順着衣裳滲透進去。
江洛橋撲到他身邊,咬緊了牙要把房梁擡起,卻見紋絲不動。
眼見着火舌亂竄,喘息艱難,一團團濃煙直逼兩人而來,裴恪一把将她推開。
“你快走!”
他的話嗡嗡響在她耳邊,坐在地上熏紅了眼,一行淚自眼角滑落,倔着脖子把手搭在他腿上,将他的衣袍抓得全皺。
“我不走,我要把你救出去!”
“我一個廢人,救出去了也沒用。”
自出生至今,除了他母親,唯江洛橋一人不顧性命向他奔赴。
裴恪把聲音放低,濃煙隔在兩人之間讓她的面容變得模糊,他本能地不忍再兇她,回過神來時,她湊近的臉已托在他掌心,大拇指拭去滾燙的淚珠。
可小娘子是不認命的,她把他捧在心上,誰也不能輕賤,包括裴恪自己。
她雙眼閃爍如星,如照入他心底,一字一句随着他的心跳動:“裴恪,你聽好了,你不是廢人,你是這世間的铮铮男兒。”
周遭烈火四竄,人群慌喊,可他眼中再無其他,耳邊驚風掠過隻餘眼前人,她說:你是這世間的铮铮男兒。
便見她蹲在他面前,徒手去扒卡着輪椅的被燒得烏黑的大梁,面部肌肉拉長,終于喊了出來。
“我不許你死!”
裴恪滾動着輪椅,二人合力将其移開,随後喘息不得半刻,江洛橋推着他便往後飛奔去。
怒龍般遊移的烈火吞噬着一切,黑煙包裹着火焰直沖雲霄,猛烈的熱浪撲面而來。
細碎的爆炸聲在江洛橋耳邊響起,她還未放下心來,望着裴恪被熏黑的面容頓感委屈,不由得眼淚直流。
面前的小娘子猛然撲進懷中,裴恪有那麼一瞬間怔愣,手定在空中不知作何反應,隻好開口安慰她。
“我沒事,沒事。”
江洛橋卻望着被染紅的一方蒼穹,胸脯不斷起伏着,最後咬住手指才穩住心緒,乍一見裴恪的右肩早已濡濕一片。
“我把你救出來了,救出來了……”
裴恪垂頭終于下手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
這場大火持續了四個時辰,祐文帝專為祈福建造的偏宮,就在祈福這一日毀了一半。
好在行宮不小,還能另安排住處,與盧家人互報了平安後,江洛橋便被賢妃召去了。
盧安雪沉臉端坐着,手裡把玩着個精美的小瓶,見江洛橋到,便拉着她坐在身旁。
“手伸出來。”她說。
江洛橋不明所以,卻并未違抗,伸出手時隻覺得冰冰涼涼,原來是燙傷膏。
“謝謝娘娘。”
“是本宮要謝謝你,方才若不是你去而複返,本宮見的便是煜兒的骨灰了。”
“孩子總是無辜的。”
她與賢妃争吵,跟孩子又有什麼關系呢?
此刻小煜兒雙手雙腳擡起,樂呵呵地朝着江洛橋要抱抱,奈何她沒這經驗不敢妄動,隻好拉着他的小腳趾玩鬧。
“隻有你會這麼想了。”盧安雪看向孩子時眼神變得柔和,又帶着轉瞬即逝的哀傷,“你不知道,他多少次死裡逃生才活過來的。”
“陛下子嗣不多,我曾懷過兩個,最後均胎死腹中。如今平安誕下煜兒,宮裡那些個人怎麼能不眼紅,想着法子要把他弄死就是了。”
單是聽着江洛橋就覺得毛骨悚然,在那深宮中埋着的,不知有多少是腹中胎兒的冤魂,此刻耳邊都好似萦繞着“救命、救命”的呼喊聲。
她收回了手,輕輕問:“陛下也不管嗎?”
雖知帝王無情,可那畢竟是自己的血肉,如此冷漠以待,她仍是不願相信。
此為人性本惡,還是重權加身需除心頭肉,最終孑然一身。
聞言,盧安雪望向江洛橋,宛如望向年輕時的自己,也是這般不谙世事,以善侍人,隻望能守住這份初心吧。
末了,她歎了口氣:“他管什麼?他想管,也不能日日在後宮裡盯着,沒了葉昭儀,自是還有王昭儀李昭儀等着呢。”
見江洛橋出神,她又拉過兩隻手握住,此時她未将自己當做賢妃,而是姑姑,是盧家的小女兒。
“你放心吧,本宮不會逼你進宮了。”
“進宮前,我也曾與一郎君兩情相悅,已相約好夜裡私奔了,可我被父親抓回,再不能與他相見,而他為了我,也至今未娶。”
念起花期,她不免想起那郎君,總在花樹下垂眸等她,二人相望時,她能看見花瓣飄散空中,落在他的琥珀冠上。
可陰差陽錯,有錢人難成眷屬,再見時,她伴皇帝左右,而他在下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