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裡頭突聞一水聲,應是沈為璋起了玩心将幾顆石子扔入池中。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道:“我有時對着你,心裡還真有點發毛。”
裴恪未做反應,沈為璋摩挲着那畫上的名字,眸光猶月撥烏雲泛亮,而後望着前方亮堂的大殿,才發覺已在這冷宮度過了二十餘年。
“你知道若是飛鴿傳書定會被攔截,于是便讓他将名單藏進畫中,算好安國公府每月購入字畫的時間,再以生辰為由通過盧二娘子的手親自将它送到你手裡,心思之缜密,我也不得不佩服。”
裴恪手指頓住,他喜歡這種掌握一切的感覺,他要将那群自诩高高在上的人玩弄如蝼蟻,可如今事成,卻無半分歡喜。
片刻後,沈為璋說道:“不過我發現你漏算了。”
“你的心。”沈為璋把饅頭叼進來的食盒打開,“你動了心。”
月光斜照,将裴恪的影子映在牆上,睫毛翕動之下目色變涼。
“胡說八道。”
看他嘴硬沈為璋并不驚訝,也并不打算給他面子,直接拆他謊言:“你承認吧裴序之,你屬意于她。”
“其實你已經意識到了,隻不過她當初那樣對你,你不願顯得自己太過卑微,因而你告訴自己,這隻是利用她,這隻是不得已做戲,而非你心之所向。”
可是否心之所向,騙得了一時,又怎麼能騙得了一世呢?
沈為璋與劉妩之間諸多坎坷,那些糾結與無法訴諸的愛意,他又怎麼會看不懂呢?
于是他說道:“我并非逼着你做什麼決定,你原諒她亦或是不原諒遵從你的心,隻是莫要做這般傷人傷己的事了。”
之後好一段時間二人都沉默着,幽幽月光下一條青蛇不知從何處冒出,正朝裴恪吐着信子,下一刻便向他騰飛而來。
裴恪未驚,冷臉伸手一把便抓住了蛇身摁住七寸,就這般與其對峙了許久。最終,他眼睛一瞥,将它甩到一旁,那蛇見不是個好惹的,也不敢再糾纏了。
不知何時,他竟這般心慈手軟了,他自笑,終于松了口:“那你說,我如今應當如何做?”
沈為璋将最後一塊酥點放到饅頭嘴裡,又拍了拍它的屁股讓它把食盒推出來。
他故意晾了裴恪一會兒,瞬時又想起了什麼,問道:“你說,我與燕求,誰是你最好的兄弟?”
“……”
裴恪簡直想拆了這堵牆把他拉出來揍一頓,誰能想到這是日後要坐上至尊之位的人呢?
“你。”
沈為璋想要聽什麼,他照說便是,都已至弱冠之年,竟還是這般幼稚。
他們二人竹馬之交,情誼之深重可比繁星伴月,不知今日是抽了什麼風。
“這還差不多。”沈為璋咧開了嘴笑,“你想求得她原諒,自然得誠心與她道歉,若仍是得不到寬宥,那也是你自找的。”
“……”
誰又不知須求得小娘子寬諒呢?這一句話說與不說有何區别?
裴恪看不見沈為璋的臉,卻知此人定在偷笑,拍拍饅頭的狗頭讓它進去咬他,随後又幽幽開口:“日後你與阿妧吵架,可莫要再來求我。”
隻一句話便讓沈為璋卸了甲,他被困在這冷宮中出不去,日後可不還得指望裴恪嘛,豈敢得罪恩人。
“别别别,我開玩笑呢,開玩笑呢……”他耳朵動了動,站起身來,“你去打聽打聽她的喜好,備個驚喜,待她氣消了再誠心道個歉,再做打算。”
聽到來人的腳步聲,沈為璋眸光變冷,喊了饅頭進來,來不及多說半句話便匆匆離去。
裴恪皺眉,這個時辰有誰會到冷宮來呢?
夜風蕭瑟,吹起他的袍子,他獨自一人回到宅子,尤七已在門口迎了。
“人呢?”
尤七将他推入暗道,便可見長凳上綁着一人,正是那日遊船時欲刺殺江洛橋之人。
這人裴恪見過一面,是刑部侍郎之子葉羿,那便是葉昭儀的人。
可葉昭儀再怎麼與賢妃不對付,何故拿盧瑤貞出氣呢?
此事不簡單。
裴恪并不廢話,即刻将刀尖抵在葉羿下颌:“誰派你們來的?”
“不說?”
他揚起了笑,眼神中帶着嗜血的冷意,刀尖自額角起,劃過眼皮鼻尖最後帶至嘴角,一條血痕現出,鮮血任意流下,滋潤了幹皺的唇皮。
葉羿捏緊了手,惡狠狠地瞪着他:“裴恪,你果然是裝的!”
“否則任你等欺辱,供你等享樂嗎?”
“西市那些人頭均經我手,你不說,明日挂的便是你,日後你上下九族别想在京中擡起頭。”
這些話裴恪不是第一次說了,今日卻尤其暢快。
“你有本事就殺了我!我怕你不成!”
話音方落,裴恪手中的刀刃便精準地刺進右肩,再一看眼中閃着暗芒,手上的力道越狠,笑得越燦爛。
“你倒是硬氣得很。”
說着,他又下一刀,這一次是右肩。
最後,他讓尤七把頭摁住,在葉羿眼角下刻了一個“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