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燕渠,請長公主殿下安。”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兩人也幾乎同時退後了一步。
趙明臻捂了捂被他松開的小臂,神色微訝,站定,眼神落在他行禮也依舊挺直的脊背上。
他就是燕渠?
趙明臻眉梢微動,方才的倉皇早從她面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慣居上位的倨傲姿态。
她毫不避諱地注視着燕渠:“将軍此番得勝歸來,實是我朝的大功臣,不必多禮。”
“禮不可廢。”燕渠擡頭,緩緩露出一雙銳氣十足的眼睛:“末将軍務在身,先行一步去與陛下述職了,告辭。”
趙明臻禮節性地彎了彎唇角,側身,示意他可以進殿了。
她回過神來,回頭瞪了碧瑛一眼,說道:“走吧,還愣着做什麼?”
碧瑛手足無措地道:“方才、方才是奴婢莽撞,還好殿下沒摔着……”
趙明臻雖然素有驕橫的名聲,但是對自己人并不苛刻。見她沒有發作的意思,碧瑛也就是嘴上害怕了一下,随即便一臉好奇地道:“殿下,方才那位就是……”
趙明臻的記性還沒差到想不起來“燕渠”是哪位,磨了磨牙道:“嗯,我知道了,他就是燕渠。”
碧瑛問:“那殿下怎麼還與他好聲好氣地說話?”
趙明臻挑眉,反問道:“賜婚不是他做的主,人家也未必想要一個公主做妻子。況且,他是保家衛國的将軍,保的還是我趙氏山河,我為什麼要讨厭他?”
碧瑛懵懂地“哦”了一聲。
趙明臻目前确實不讨厭燕渠,但更談不上喜歡。
婚,還是得想辦法退。
她深吸一口氣:“走吧,去壽康宮。”
轉身的功夫,趙明臻突然又頓住了腳步。
碧瑛不解:“怎麼了殿下?”
趙明臻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燕将軍剛進去,正在和陛下彙報軍務呢,有聲響也正常。”
這樣都能聽見殿内交談的話……
趙明臻隻覺此生都沒有過這麼尴尬的時刻。
救命——
燕渠在殿外等了那麼久,豈不是她剛剛那幾句擲地有聲的什麼“泥腿子窮小子”、“蠢貨殺神”,都叫他聽去了!
反應過來的趙明臻兩眼一黑,好懸沒暈過去。
——
才安生下來的紫宸殿裡,燕渠波瀾不驚地繞開地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香灰,向帝位之上的趙景昂行禮。
“末将燕渠,幸不辱命。”
這可是個寶貝疙瘩,趙景昂親自走下來扶他起身,又命内侍給他看座。
“将軍是我朝的大功臣,更是我的肱骨之臣,不必多禮——”
他連“朕”都不稱了。
燕渠虛坐下的動作稍頓。
倒真是親姐弟。
方才在殿外,那位金尊玉貴的長公主殿下,也差不多是這麼個口氣。
趙景昂則微眯着眼,一面聽燕渠複命,一面仔細打量着他。
地方上早有人呈了他的底細上來,附帶一張惟妙惟肖的畫像。然而畫像不比真人,此時得見,趙景昂還是多揣摩了幾分——
俊逸潇灑、闊眉朗目,皮相不錯,配得上他皇姐的花容月貌。
一路快馬奔襲、直抵京城,為表立場與忠心,更是連甲胄都沒卸就來觐見;此時虛坐在椅面上,身姿卻依舊挺拔,禮數不錯;在他這個皇帝面前對答如流、遊刃有餘,不見半點局促……
一樁樁算下來,也還配當他皇姐的驸馬。
如趙明臻所想,這樁婚事上,趙景昂是有權衡的。
不過血濃于水,權衡以外,他也有更多的考量。
早年間局勢不定,趙明臻這個太子胞姐的婚配,是多一分太過、少一分太薄。她懶得挑肥揀瘦,索性不嫁了。
如今,趙景昂已經繼位,他的皇後也為他誕下了長子,比他還年長三歲的這位姐姐卻還未婚配。徐太後急得在壽康宮團團轉,耳提面命要他為趙明臻尋個好親。
趙景昂抓了好幾天腦袋,好不容易才敲定了人選。
他自問還是了解自己這個姐姐的。她眼光高,看不上那些膏粱子弟,另一方面,燕渠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沒有靠山,隻要不是傻子,就會知道對她好。
過了一會兒,正事差不多說完了,趙景昂正色看向燕渠,終于道:“燕愛卿,朕還有一件要緊事要問你。”
燕渠抱拳:“陛下請問,臣知無不答。”
“軍營是男人紮堆的地方,呷妓成風的事情,朕亦有所耳聞,不知燕将軍從軍以來,可否潔身自好?”
這句話聽起來可小可大,退則是問私德,進則是問軍紀。
燕渠眉目不動,雙手掌根撐回了自己膝上:“臣接手北軍日短,仍在以嚴明軍紀為要,然臣修身日長,敢厚顔在陛下面前說一句,不曾有不自省的時候。”
聞言,趙景昂稍松了口氣。
燕渠的作風,他有所耳聞,但還是親口問過才放心。
他那個長姐一貫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夾生的飯,她能連鍋一起倒了。
若是燕渠這方面私德有虧,給趙景昂一百個膽,也不敢把人往她跟前湊。
他正欲開口,向燕渠提起要為他和趙明臻指婚的事時,燕渠卻突然走下座位,直跪在前道:
“臣有罪,方才竟窺聽得了陛下與長公主殿下的交談。”
趙景昂立馬想起來趙明臻大放的那些厥詞,打着哈哈道:“雖說非禮勿聽,但燕将軍也是無心聽得,何罪之有?”
“聽也無妨,朕剛好将這樁喜事告知于你。成家立業,這何嘗不是雙喜臨門?”
話音剛落,燕渠卻突然叩道:“臣請陛下,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