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渠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
茶肆裡很吵,這聲輕笑沒人聽見。
他擡起頭,看向趙明臻:“公主殿下金尊玉貴,我這樣的粗人,确實也配不上。”
“反正我沒打算與你成婚,燕将軍心裡有數就好。”趙明臻昂了昂下巴,理直氣壯地道:“想來燕将軍也是一樣,并沒有尚公主的打算。”
說話的時候,有一隻蒼蠅嗡嗡飛過,竟就落在桌上那隻敞口的茶壺上。
明明樓上還有雅間,再是泥腿子出身,如今也是被皇帝一封到頂的大将軍了,居然真就在這兒安坐喝着粗茶,也忒不講究。
趙明臻的眉心倏爾一蹙,不自覺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小臂也不再撐在桌沿。
……好髒。
以她的身份,望春樓這種市井場所,本是斷不會踏足的。
但那道将她和這燕渠撮在一起的懿旨一下,滿京城都沸沸揚揚——一個驕橫跋扈的公主,一個毫無家世的将軍,身份地位的劇烈反差,已經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
趙明臻不願主動去燕渠那将軍府、抑或是讓他來公主府拜詣,再添旁人口中的談資。故而讓公主府的侍衛盯着燕渠,看準了今日的時機,才喬裝前來。
反正今天她纡尊降貴來這一趟的目的就是一個,那就是讓燕渠答應,主動去找趙景昂回絕這門親事。
燕渠征戰多年,對周遭的事物有着敏銳的觀察力,趙明臻這點不自在的小動作,全被他收入了眼底。
他一哂,然後道:“長公主身份高貴,燕某不過僥幸得了陛下賞識,确實也不敢高攀。”
他的聲音不驕不躁,細聽居然還有一點好聽。趙明臻稍稍一愣,既而立馬道:“那正好。燕将軍如今是功臣,皇上有意賜婚也是為了籠絡,你若拒婚,想來他是不會拂你意思的。”
原來這便是她的目的。燕渠眉梢微動,道:“不瞞長公主,回紫宸殿複命之時,陛下就與我說起了賜婚的事情。”
趙明臻挑了挑眉,追問:“怎講?”
燕渠答:“燕某當日,便已請奏陛下,希望他收回成命。”
他說得坦坦蕩蕩,不見一點心虛,或者是别的什麼情緒。
趙明臻聽了,心下卻無端升起一股氣惱。
她可是天家公主,不論是身份還是品貌,有哪一點配不上他的?他居然當天就當着趙景昂的面給拒婚了!
她不想和燕渠結親是一回事,可燕渠說他不願意,她又有點微妙的不爽。
不過趙明臻到底還記得現在是在外面,不是在她的公主府。
她忍下嘲諷之意,隻冷笑道:“燕将軍想必是有心儀的美人了,連當朝公主都無法入眼。不過倒也無妨,隻是不知,陛下當時,又是怎麼回答你的,他可答允了?”
燕渠垂着眼,他的頭發濃密,眼睫自然也纖長,低垂下來的時候,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公主此話,當真是折煞燕某了。我意在行伍,無心風花雪月,更不曾有什麼心上人。”
“那日我向陛下陳明實情,也是不想耽誤公主芳華。但陛下的意思是,要我再好好考慮考慮。”
趙明臻皺眉,不解:“你還想考慮什麼?”
别是左思右想,又覺得娶她這個公主,是個實在劃算的買賣吧!
燕渠神色淡淡,看不出什麼情緒,隻道:“我隻是覺得,以我如今的處境,不該拒絕陛下。”
趙明臻的眉心皺得更深,總覺得燕渠要開始說她不愛聽的話了。
果然,他緊接着便道:“公主開門見山,燕某也就據實相告了。”
“我沒有顯赫的家世、助力的黨羽,陛下便是我在朝中唯一的靠山。陛下是什麼态度,我就必須是什麼态度,強硬地拒絕,隻會讓他疑心我有别的立場。”
趙明臻下意識反駁道:“他不是多疑的性格,他……”
也不知是覺得這樣大庭廣衆地議論皇帝不好,還是她又想到了什麼,總之,她截住了話音,轉而道:“那燕将軍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拒婚了?”
她的态度很有意思,那一瞬間竟對自己皇位上的親弟弟,展現出了本能的袒護。燕渠眉梢微挑,忽然笑了笑,道:“公主聰慧。”
趙明臻根本不吃這套,她冷然又笑了一聲:“說穿了,就是燕将軍權衡利弊,覺得尚公主也是可以接受的了?”
“是。”燕渠坦然回答:“若是長公主有心儀的郎君,還想再争取一下,也還來得及。但若殿下您都沒有辦法,燕某一介布衣,實在也無力抗拒。”
他居然還夾槍帶棒、把剛剛她陰陽他那句心上人還回來了!
趙明臻瞳孔閃爍,一雙美目中流露出極度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