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甯殿将籬樹的葉片幽綠,采新茶的時節已過,院落石桌上,果茶點心精心擺盤,韶華公主绮羅罩下可見肌膚如凝脂,摘了華貴的珠飾,一隻金絲挽成的鳳凰步搖卷起發絲,對手邊的食物并無興趣,反倒那隻彩色大鹦鹉格外興奮,蹦蹦跳跳好不安分。
殿門口傳來聲響,正在身後持小扇扇風的侍女欠身退下。
“聽聞你前些日子身體抱恙,未及時與你見面,不想被牽扯進東宮事端,月落,你怎麼這麼不當心?”
“下官失職,未料到太子門下會存異心之人,”邱茗抱拳躬身,“好在殿下已出東宮,雖險些被害,不過如此一來,日後陛下的心思應會多留意太子殿下了。”
“國本歸正,二哥出東宮自然了了母親一樁心事,”韶華公主素顔未施粉黛,丹鳳眼驟然射出冷光,啪一聲拍于桌案上,“可是,就算想借此機會打壓俊陽侯,你們拿本宮當擋箭牌,是什麼意思啊?副史大人?”
邱茗心咯噔一聲,當即跪下,“殿下,出巡兖州确有危險,但眼下太子難以服衆,即使前去也未必能打探到一二,且會引起俊陽侯的戒備,陛下派您前往,也是費了心思的。”
“好一個費心思,十年前哥哥和表哥就不對付,而今見哥哥回朝,他也坐不住了。”韶華公主憤憤不平,随後撿起幹果扔出,大圓鹦鹉彈出桌追,沒撲騰幾下,一頭栽在地上。
“朝堂之争,我一女流之輩本不該過問,但此番前去必遇戰事,本宮的性命無關緊要,隻是你們有多大的把握,能與俊陽侯較量,若戎狄趁虛而入,我大宋江山豈非不保?”
言辭之犀利,铮铮镝鳴。邱茗聽得冷汗直冒,開口道:“殿下無需過分擔心,有羽林軍護駕,又有李将軍坐鎮後方,前往兖州,陛下是有準備的。”
韶華公主盯了他許久,半晌才歎氣,“唉,瞧我這性子,本想謝你幫二哥出東宮,怎麼又責備起你的不是了?”
“公主心系國事,自會多有思慮,是下官言語有誤,還望殿下恕罪。”邱茗松了口氣,又一頭磕下。
覓食飛回的鹦鹉朝他叫了兩聲,韶華公主緊蹙的眉宇漸漸舒展,朱紅唇邊揚起笑意,“月落,你一向懂事,本宮也知道,行書院奏報的内容不是你能掌握的,何必苛責自己,起來吧,你身子不好,老這麼跪着,倒像本宮為難你了。”
“殿下說哪裡話,為朝廷盡心,是履行與殿下當年諾言。”邱茗未起身,直到公主又喚了聲才緩緩站了起來。
“朝中臣子忠心的不少,可這異心的,你也該多留意,”說着招手意識他坐下,“本宮知道你看不慣張楠也,此人手段深不可測,被他逼死的人不計其數,但你再不悅他,關鍵時刻也該盯防,聽說他也請奏跟去兖州,月落,你有什麼想法?”
他能有什麼想法?
邱茗閉了閉眼,果然,想躲的還是躲不掉。
張楠也前去兖州的消息他也是兩天前才知曉的,皇帝已經批準,且是以使者的身份出巡,一來行書院名聲在外,好歹算個朝廷官員,二來免去了公主親自出面、被當人質的風險。
他未有動容,淡淡道:“身為行書院長史,張楠也不敢違背聖意,即使在朝結黨,邊境的勢力也是想動就能動的。”
“這可不好說,”公主笑了笑,“他三番兩次構陷皇親,當年害太子困于東宮,你以為他有多少心思為朝廷着想?不過是借勢實現自己的野心罷了。”
“殿下說的是。”
邱茗并不想無端卷入是非,于太子而言,他賣的人情已經夠多了。
見人不吭聲,韶華公主遞去茶盅,語調變得輕柔了起來,“太子對你的猜忌,你還是心有芥蒂,是不是?”
“下官不敢。”
“二哥就是那樣,自從坐上了太子的位置就疑神疑鬼的,你别和他一般見識。”
“謝公主提點。”
“月落。”
韶華公主忽然靠近,邱茗一愣,精緻的面龐如花般在眼前綻放,鳳眼紅唇,脂粉的香氣濃郁,深邃的雙眸溫柔閃過一瞬淩厲。
“你和阿衍吵架了?”
邱茗聽見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猛地站起身嘭一聲跪地上。
“兖州之事,下官會盡力而為,隻是張楠也與下官不曾交好,若無進展,還望殿下莫要怪罪。”
“你怕什麼,”韶華公主笑容晏晏,一杯茶不聲不響擱在桌上,“本宮又不是強迫你去,不過身邊沒個省心人,同你多聊了兩句而已。”
“是。”
邱茗着低頭,咽了好幾次嗓子才将翻騰的情緒吞下,狠掐手指,不讓自己行為失當。
韶華公主繼續道:“二哥自坐上了太子位就是喜歡疑神疑鬼,和母親一樣,你莫要記他的話,邊境形勢不比宮内,你要多加小心啊。”
眼見桌旁大胖鹦鹉撅着屁股,大口大口把食盆裡的谷粒一掃而空,邱茗有一聲沒一聲應着,如坐針氈聽着公主各種好言相勸,說年輕人愛鬧脾氣,夏衍性子執拗,别和他一般見識。
邱茗不想聽到那人的名字,心不在焉謝了句便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