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殿下?你說是來兖州巡防的公主?”宋子期驚訝地張大嘴,目光探向邱茗。
半蹲在地上的人眼底一閃。
韶華公主甚少參議朝政,雖說皇帝對其頗為信任,但說她私自行事權利追殺寂寂無名之輩可聞所未聞。
邱茗知道公主存了些許心思,他不會刻意過問,卷入朝堂紛争從不是他的本意,隻是很多時候避不得。
“你怎麼肯定是韶華殿下?”
“羽林軍戰甲,我認得,錯不了,”憐二抽泣道,“一到荊安,她就盯着侯府,我隻是伺候侯爺的下人,奉命出門辦事,誰知剛出院門就遭到追殺。”
“俊陽侯涉嫌私通外敵,于我朝不利,近半年大臣們檢舉的罪狀鐵證如山,你求我也沒用。”邱茗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在行書院的時日,他從奏章中便大抵推測出皇帝早動了削俊陽侯的念頭。
“不是的!您是行書院的人,肯定有辦法說服殿下放我條生路。”憐二緊抓人衣擺哀求。
“憑什麼放你?”邱茗盯着人的眼睛,幽深的黑暗幾乎要把涉世未深的小倌吞噬,修長的手指劃過脖頸,酷似割喉的動作,“既然知道我是行書院的人,應該清楚,無籌碼不配和我講條件,如果俊陽侯罪證做實,全府上下,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憐二瞪大雙眼僵在原地,脖子處一涼,一片斷血刃抵上血管,持刀人笑容淺淺。
“當俊陽侯的男寵,多少知道點他見不得人的事吧?如何,我們做個交易?”
和小屋中劍拔弩張的氛圍略有不同,此時此刻,幾公裡外的行宮,磚牆縫裡生出枯草,,落葉紛飛,一片蕭瑟,長陽殿已多年未迎接遠道而來的上京客。
鎏金青灰禦甲處于荒蕪之地,更顯英氣,皮膚下血液奔湧,耳畔邊鑼鼓齊鳴,仿佛被壓抑許久,終于如雄鷹般振翅高飛,撲向天地。
北境的風刮過,參合沙塵,刺痛面龐,幹澀,凄厲,孤零零的宮殿屹立于荊安城外,往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漠,更遠處燕山,青黑線條起伏,黃昏下與天融為一體,燒得熱烈,再往前,荒蕪之地尚未褪去嚴寒,那便是戎狄的領域。
離開十五年,兖北的景象和記憶中一樣。
一樣的絢爛,一樣的悲切。
父親守衛過的地方,雁雲邊軍厮殺過的地方,夕陽似夢,朱紅似血,沙場的嘶鳴穿越時空久久回響在耳邊,令人失神。
他想挽箭勒馬,踏破山邊,将曾經籠罩的夢魇撕毀,十五載塵與土,雁雲軍魂依舊在。
手中的劍不由自主握緊。
父帥……
“夏将軍這是情有所困,還是思念故土,怎不進去?”男人的刺耳的聲音格外煞風景。
轉眼見俊陽侯陰着臉走來,張楠也緊随其後。
“韶華殿下未到,還是侯爺先請吧。”
“你能這麼守規矩?”張楠也挑眉,邁出一步,揮扇擋在臉側,低聲道,“前幾日,侯爺得了隻貓,頗為喜愛,那小東西毛色極佳,誰知沒摸幾下便撒氣跑了,不知夏将軍有沒有線索?”
“抱歉,近日小爺吃酒高興,還真沒注意侯府跟的畜生,更何況跑出去的。”
張楠也手握的扇柄卡一聲折斷,額頭青筋漸露,柳彎的狐狸眼擠成了長條,笑得格外惡心,“是啊,一隻貓怎麼能隻身逃出重兵把守的侯府?”
忽而眼底寒光乍現。
“你說,會不會有貴人相助啊?”
“長史大人說笑呢?”夏衍不慌不忙,“一隻貓而已,再敏捷能跑到哪兒,實在找不見,侯爺再尋一隻得了,何必動府兵搜城,驚擾公主殿下?”
“夏将軍,說話别不識好歹,兖州是侯爺的地盤,你以為還是你老子在的時候嗎?”張楠也徹底冷下臉,“帶兵過邊境,現在東宮已經大到不把旁人放在眼裡了嗎?”
“張大人,雁雲軍鎮守邊境十餘年,怎能如此輕言相待,”俊陽侯插言道,恭敬上前搭話,“這位,便是雁軍少子吧。”
夏衍強壓滿腔怒火,深吸一口氣,扯開嘴角,雙拳向外一送。
“侯爺。”
“不愧是夏大帥的兒子,”俊陽侯饒有趣味地點了點頭,“英姿頗有令尊風範,如今在羽林軍高就,想必深受姑母信賴。”
“平凡之輩,幸得陛下厚愛,如此殊榮,夏某不配。”
“切勿妄自菲薄,”俊陽侯擺了擺手,“上京的水土雖好,但血氣男兒應當馳騁疆場,成國之重器,如何,肯否跟本王來兖州一闖?”
“謝侯爺擡舉,不過多年未來此地,多有生疏,未帶過一兵一卒,難得衆心,怕是不能為侯爺效力。”
“哎,可惜,”俊陽侯拍了他的肩膀,走過的瞬間輕語,“你是難得的将帥之才,怎可能甘願居于囚籠?”
夏衍心一跳,猛然擡眼,面前人的目光狡黠又玩味。
“兵力,權勢,在我這兒想要多少要多少,你可砍下北狄部落首級為你爹報仇,亦或者,我可助你重建雁雲軍,怎樣?夏将軍?”
“侯爺,”夏衍抹開對方的手,回笑道,“雁軍已和兖州沒有關系了,有陛下縱容收留,夏某惜命之人餘生隻求安逸,帶兵打仗的事,侯爺還是另請高明吧。”
“真不想要?”俊陽侯嘴角揚得更明顯,“行,給你考慮時間,不過,别讓我等沒了耐心。”
說罷拂袖走向大殿,張楠也瞟了他一眼,過了會才跟了過去。
“可以啊夏愁眠,聊這麼久,我以為你會忍不住把他兩腦袋削了。”顔紀橋敬佩地一巴掌扇在背上,就差豎起拇指稱贊。
“快了……”夏衍嘴角僵硬,掌心幾乎掐出血,“如果韶華殿下不在,這個時辰,能給那兩混賬收屍。”
“你确定行書院長史和俊陽侯有勾結?”
“他的話,我信。”
“這可難辦了,”顔紀橋摸了下巴,“不知俊陽侯兖州的實際兵力,可真打起來,城内府兵支援,我方怕是要吃虧。”
“急什麼,”夏衍铮一聲擡起劍格,“賣國叛亂,如此重的罪狀,淩遲處死都算便宜他。”
見人一副不撞南牆不死心的架勢,顔紀橋自知攔不住,仰天長歎,“想不到跟你來兖州還有這等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