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不敢違命,隻能應是,慢慢坐了回去。
他也知,曹氏一個在七望中實力隻能算中等的家族,敢直接讨要太子妃之位,本身也是對東宮存着輕慢之心,然而便是這樣,于東宮而言,業已是最佳選擇。
曹氏便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開口。
議事結束,宋陽與周聞鶴一道往住處走。
周聞鶴負袖問:“你怎麼心事重重的,是因為殿下拒了曹氏的聯姻?”
宋陽道:“殿下拒絕,我可以理解,甚至不算太意外,我隻是有些不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殿下忍辱負重走到今日,論起隐忍二字,天下罕出其右者,當年為了拜入崔氏,殿下是如何做的,你我都看在眼裡。與曹氏聯姻的好處顯而易見,故而我有些不懂,殿下為何會如此幹脆拒了曹氏?這不符合殿下一貫作風。”
周聞鶴脾氣雖暴躁了些,但心思很細。
若有所思道:“你是擔心,殿下仍介懷當年被算計的舊事?”
“是啊,那件事,可險些毀了殿下一輩子。”
宋陽不無擔憂慨歎。
“老天爺若長眼,就該劈了那可惡的崔氏!”
周聞鶴恨恨道。
宋陽又一歎:“那崔氏,如日中天,豈是說劈就能劈死。”
“我隻擔心,拒了曹氏,殿下以後的路會更加艱險。”
兩人心情不免都有些沉重,周聞鶴隻能強行寬慰:“要我看你也不必太過杞人憂天,那崔氏再勢大,如今在朝中,還不是處處被蕭氏壓一頭。”
可惜宋陽并未得多少寬慰。
“崔氏難纏,蕭氏更是深不可測。那位蕭王,出了名的菩薩面孔閻王手段,這些年,可沒少讓崔道桓碰軟釘子。更何況,你忘了殿下這‘鬼夜叉’稱号是如何來的?”
某些陳年舊事猝不及防撞入腦海。
周聞鶴一張臉頓時青綠交加:“你不說我還真忘了,蕭王府那個恃才傲物的小狂徒!”
——
顧容狠狠打了個噴嚏,一覺睡醒,發現外面天光已經大亮。
他習慣性往身邊撈去,沒撈到熟悉的狸貓,反而觸到一片涼滑布料,揉了揉眼,才發現自己竟躺在一處陌生的房間。
身下所躺,也不是熟悉的石床,而是一張衾褥松軟、布置頗用心的大床。
要命,這是哪裡。
顧容登時清醒過來。
坐起來環視一周,發現自己身上隻剩一件單衣,外袍則挂在不遠處的衣架上,鞋子也整齊擺在床前。
看起來不是被打劫了,那是怎麼回事?
顧容對醉酒之後的事已經完全沒有印象,隻依稀記得自己分明是和兩個乞丐兄弟擠在了河邊一隻舊船艙裡,以清風明月為伴睡了過去。
怎麼還乾坤大挪移換了地方呢?
顧容雲裡霧裡起身,穿好鞋子和外袍,打開房門,就見一個堂倌打扮的人已經端着個銅盆,殷勤站在門口。
“小郎君醒了?”
堂倌熱情問。
顧容點頭,立刻明白這是一家客棧。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如何有錢住得起這樣布置考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客棧。
“我是?”
顧容心虛揉了揉額,不确定昨夜自己是不是醉中幹了什麼不要命或不要臉的事,還沒想好怎麼找補,堂倌已倒豆子般道:“小郎君昨夜醉酒,是您的兄長将您送了過來,并吩咐我們務必照顧好小郎君!”
顧容一愣。
“我兄長?”
“是啊。小郎君芝蘭玉樹,風神明秀,您的兄長也是儀表堂堂,器宇軒昂,真是一門英才!”
顧容原本還奇怪自己哪裡蹦出來的兄長,聽了這話,若有所思,問:“那位……我兄長,可是玄衣墨冠,腰間佩劍?”
“沒錯!”
竟真是那位兄台。
顧容頗感意外。
堂倌道:“小的先服侍小郎君盥洗,再帶小郎君去大堂用膳吧!”
搞清楚情況,松下一口氣。
顧容道:“東西放下,我自己來就行。”
等堂倌退下,顧容自己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才發現,床頭邊的小案上,還放着三盒梅花糕。
看來真是那位仁兄送他過來的。
這可真是……丢臉丢大了。
他昨夜醉酒的醜态,肯定也落在了對方眼裡。虧他還大放厥詞要和人家豪飲。
而且,那位兄台該不會以為他很有錢吧,竟把他送來這麼昂貴的客棧。
顧容迅速洗了臉,又将烏發重新束了下,便人模人樣下了樓。時辰尚早,大堂裡沒什麼人,堂倌第一時間迎了上來,請顧容就坐用膳。
顧容眼下囊中羞澀,哪裡吃得起這樣昂貴的酒樓,略心虛問:“貴店如此家大業大,客來如雲,每日賒賬的應該不少吧?”
堂倌正色道:“小郎君這話說的,來咱們這裡落榻的,都是有頭有臉的貴人,豈會做賴賬這種事!”
“當真一個也沒有麼?”
“絕無可能!小郎君放心!”
“……”
顧容隻能硬着頭皮、故作淡定道:“我趕時間,就不吃飯了,昨夜的房錢你算下——”
堂倌立刻說:“小郎君不必費心,您兄長已經預付了三天的房錢。”
“嗯?”
“千真萬确,不僅房錢,您兄長還說,小郎君的夥食費也都算在他賬上,小郎君想吃什麼随便點。小郎君真是好福氣,有這樣體貼大方的兄長!哦,對了,小郎君剛剛說要趕路……”
“咳。”
顧容抱臂,以手掩唇,清清嗓子。
“我忽然想到,兄長還吩咐我今早去替他辦樁事,瞧我,一糊塗給忘了。這個時辰,那地方應當還沒開張,罷了罷了,我還是吃了飯再去吧。”
“可不是,再急的事也得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做呐!”
堂倌麻利收拾出一張桌子。
“小郎君先坐,我給您取食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