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亂世又如何容得下孤兒寡母呢?
季清性子軟,受盡欺負,她沒有文化,隻能靠繡些針線、采摘草藥掙些微薄收入,她原本就已經是大齡未出閣的老姑娘了,現在身邊還有一個跛腳的拖油瓶,更是遭人瞧不起,很多人都對着這個孩子來曆指指點點,季清的日子更難維持下去了。
可她從未想過抛棄季海,他是個很乖巧的孩子,經常幫着娘親穿針引線、曬草藥,永遠将自己碗裡多出來地飯菜分給娘親。
季清害怕自己無法将季海健康養大,便在村上一個老婆婆的建議下,将季海以孤兒的名義,放在寺廟當和尚,讓寺廟養着,自己隐瞞住是他娘親的事實,這樣便省去了養一個孩子的錢,自己平日裡也能去寺廟偷偷看孩子。
季清縱然舍不得将孩子給别人養,但他在寺廟中總好過待在自己身邊。
寺廟經過前幾年的風波,幾乎沒有新鮮血液用來支撐佛門的将來,他們很樂意自己撫養孤兒季海,孤兒自小在寺廟長大,是自己人就有歸屬感,長大也會留在廟裡,一代傳承一代,取法号蘭海。
他們對蘭海視為自己的孩子,傳授佛法知識,佛門雖不食葷,但食物方面足夠自給自足,對季海這樣跛腳的孩子更是偏愛。
可是沒幾年,大和尚們便發現蘭海一面用着寺廟的資源,一面還當着農婦季清的兒子,就意味着蘭海将來随時都會回到自己母親身邊,幾乎是養了一個白眼狼在身邊,大失所望,可是也很同情他們的遭遇,繼續留着蘭海在寺廟中修行,可今時不同往日,師父們對他的态度一落千丈,冷淡至極,把他當做空氣。
這對于正在人格發展關鍵期的幼童而言,情感的極大落差,這樣大的沖擊對他心理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傷害,他戰戰兢兢地對師父們察言觀色,可是他更舍不得娘親受苦,兩邊情感的拉扯,窮苦的童年讓蘭海越發陰鸷起來,将想法深藏在内心深處。
他的第一次爆發在娘親死去的那一天,母親因長年累月的勞累香消玉殒,他那時已經幾乎十五歲的年紀,娘親的葬禮上隻有他一個人,說是葬禮,隻是簡單搭了個棚子,他念着超度的經文,他從未想過在廟裡念了無數次的經文會給娘親用上。
蘭海穿着素色完好無缺的僧袍,而娘親遺體上的穿的那件幾乎是她最好的衣服,上面卻有無數個縫補的暗線。
娘親不過才三十出頭,眼睛卻因為常年在燈下縫補,看東西已經是模模糊糊的了,沒有給自己買過一件衣服,有多餘的布料,也是連夜趕制出一件僧衣,偷偷塞給蘭海,用她滿是繭子的手摸着蘭海的戒疤,告訴他要好好聽師父的話。
他将娘親火化候,将骸骨葬在了老房子地的樹下,隻剪下了一節頭發放在懷裡。
寺廟多次催促蘭海葬禮後盡快回去。
蘭海沒有回寺廟,隻坐在娘親常坐的燈下位置,家裡已經沒有娘親身上溫暖的味道了,他點着蠟燭,微黃的燭光下身影搖曳,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就這樣坐着。
寺廟本就對蘭海沒有太多指望,便不再管他,默認他随時都會離開。
聽到這裡,小小捏住了葉司命的胳膊,揪心地歎口氣,“這孩子真可憐。”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蘭海的下巴冒出了些許青碴,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方,他已經被這個世界抛棄了,誰也不會要他……
就在此時,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一個高挑的身影從遠處走來,散發着一身的寒氣。
他費力地擡頭看了好幾眼,幾乎懷疑是自己的錯覺,是太餓了嗎?是娘親還魂回來了嗎?
面前的女子長相幾乎和娘親五分相似,周身卻散發了不屬于人類的寒息。
蘭海幾乎立刻肯定她要麼是鬼魂要麼是妖,娘親明明已經死了,一臉的驚懼。
那女子張口,回答了蘭海心中所想,“你想的沒錯,我不是人。”卻沒有回答她到底是什麼。
小小聽到這裡,舔了舔後槽牙,她到底第幾次從别人的嘴巴裡聽到阿姐的蹤迹才會不驚訝呢?
蘭海遇見的“鬼魂”是阿姐無疑了,千人千面。
蘭海害怕地站起,後退了幾步,搖搖晃晃站不穩的模樣。
昆侖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道:“你是要尋死?還是回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