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海搖了搖頭,幾乎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蹲下去,聲音裡充滿了痛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昆侖毫不留情地挑破事實,“這裡你已經待不下去,寺廟已經放棄你了。這些都是你娘親自找的,人不能既要又要,對嗎?”
蘭海一時又氣又羞,滿臉漲紅,指着昆侖“你!你!……”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出口。
昆侖即刻說道“你現在要麼立刻死,要麼跟我走。”
蘭海瑟縮起來,看着眼前與娘親幾乎重合的妖,有些猶豫,“我不想死……”
“好,那就跟我走。”昆侖立刻接話。
幾乎沒給蘭海收拾的時間,立刻将他拉出去,坐上了改變他一生的馬車。
妖怪似乎要帶他去很遠的地方,馬車坐了幾天幾夜,氣候也明顯幹燥起來,是去西北的路。
妖怪和季海想的兇神惡煞完全相反,她很正常,幾乎像一個正常的人類,似乎是因為蘭海還是個孩子,妖怪和他說話的語氣也有些哄小孩般的溫柔,時常停下馬車買些吃食問他吃不吃?又或者用竹葉編些好玩的東西給他玩,蘭海看着她的臉,與母親相似的溫柔的眼神,溫馴的臉龐,好像又恍惚了,娘親真的去世了嗎?
眼前這人是娘親嗎?
颠簸了幾天終于到達了目的地,昆侖領着季海幾個瞬移就來到了山頂,又是一個寺廟,不過與蘭海之前那個極為普通的寺廟不同的是,這個寺廟面積極大,牌匾金碧輝煌,上面刻着幾個字“烏星寺”,山間錯落的分布着大小不同的廟宇,香火極為旺盛,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還有很多形制不同的僧袍也出現在此地,熱鬧極了。
蘭海顫抖着問道:“這是佛子所在嗎?”垂下頭去,掩蓋住臉上的絕望。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妖怪會将他帶到佛子面前,蘭海一生的不幸,皆起始于十幾年前的“佛子出世”的傳言。
他被擄走,被囚禁虐待,那隻殘廢的腳,都是因為佛子!!
後來又有傳言,佛子并不存在,蘭海甚至心裡有些慶幸,至少被囚禁的那些孩子大家都是一樣的,隻是倒黴罷了。
如果佛子不存在,他就可以稍許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悲慘的命運。
可是佛子竟然幾年前橫空出世,他真的存在!也就意味着蘭海當年作為“佛子可能性”被擄走是有多麼可笑。
真正的佛子,和,虛假的“佛子”——自己!!
廢物一個!
他幾乎不敢擡頭再看一眼眼前的金碧輝煌,它的耀眼像一面照妖鏡,隻會映照出自己的無能!
聽到這裡,小小不禁更加入神,她也沒有想到,阿姐怎麼會把蘭海帶到佛子這邊,佛子橫空出世究竟是什麼情況,她當時因為昏睡全然不知,她醒來後也隻是猜測問心就是佛子,并沒有過多細究。
葉司命仔細觀察着小小臉上的神情,斟酌用詞。
繼續說道:
昆侖看出了蘭海的窘迫,便告訴他,佛子近年一直在找當年被擄走還活着的孩子,願意收養他們,并親自教授法術,能夠成為佛子的徒弟,這是多少人排隊都排不到的。
昆侖的話如同一把利刃,在蘭海的傷口上反複鈍挫,血肉淋漓,将他的自尊踩在腳下踐踏。
多麼偉大的佛子啊,多麼卑微渺小的蘭海啊。
昆侖洞悉蘭海心緒,并未多言,她隻知道蘭海心智隐忍深沉,将來必有一番作為,自己隻是按照命運的安排,至于蘭海将來會是一個什麼樣的高僧,這就與她無關了。
昆侖将蘭海安頓好後,離别前,蘭海隻提出一個請求,抱一抱她,與娘親溫暖的懷抱葉司命很不一樣,面前這妖渾身冰涼,毫無人氣,卻很安定,這是他最後一次抱着“娘親”了。
佛子的徒弟很多,其中有很多是俗家弟子,佛子一視同仁傾囊相授。
蘭海悟性不俗,即使跛腳,又比旁人勤奮百倍,很快在衆多弟子中脫穎而出,得到佛子的單獨指導。
和佛子相處時間越長,蘭海越發無以自容,佛子和他見到的所謂高僧很不一樣,并不是滿口仁義、四大皆空的冷漠模樣,而是生活在你身邊的哥哥一樣,像兄長,有着複雜的七情六欲。
佛子雖是一身僧袍,卻經常與天下各地的僧侶辯論探讨“妖”,唇槍舌劍間他拼命為妖物正名,那時的他不似一個僧人,不隻是一個試圖改變普世想法的普通人一樣,這樣生動鮮活的佛子,讓他覺得很刺眼。
佛子的光明磊落,他眼中閃爍的堅持就像耀光的太陽,他如同烈日下的陰影,陽光越是越是耀眼,陰影越是黑得發濃郁。
随着蘭海的法力不斷提升,他說話也有了底氣,他仿佛就是為了要和佛子作對一般,抑或是為了掩蓋他心中的陰暗想法,多年來,一直在如果對待妖怪方面,就是與佛子持相反意見,不管如何,妖就是妖,遇之必誅殺!
雖然蘭海與佛子意見相左,佛子卻從未因此對蘭海有任何偏見,私下仍是不藏私,教授蘭海一切自己會的法術。
佛子的溫柔正直,那個護送自己的妖怪,他們兩的臉龐不斷重疊閃現在蘭海夢魇之中,讓蘭海不斷質疑自己,殺了一切的妖,真的是正确的嗎?
可是嫉妒之心反複灼燒着蘭海,讓他痛不欲生,隻有一條路放在他眼前,誅妖,他别無選擇!
可是當他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想法,降服無數妖物進入金剛塔,他沒有一絲快樂與滿足,他的夢中總是浮現出那個酷似母親的妖怪,臨走前抱着他的懷抱。
葉司命幾乎是省略了很多細節和小小講述這段至關重要的劇情,甚至都沒有和小小提及佛子的法号,隻稱他為佛子。
小小從葉司命嘴裡概括出來的這段模模糊糊的劇情幾乎可以确定佛子就是問心。
“佛子竟然想要保護妖,真是天方夜譚!”小小作為妖,似乎都不認可佛子這樣天真的想法。
葉司命替佛子辯解道:“我想佛子的意思應該是有的妖從未傷人,能去保護,那些罪孽深重的,就沒有必要保護。”
小小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笑了起來,笑他的天真,“這個世上不會真有單純美好的妖的,就算善良如白珍,在你們眼中,也是該死的,人妖不同的身體構造,這是不可跨越的天塹。”
一陣沉默,葉司命喉嚨呼噜一聲,一字一頓,“我沒有那麼偉大,我隻想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