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個數了。全寨兩百二十一個人,最後沒有剩下哪怕一個活口。”
石沛妮諷刺地笑了笑:“我也是變成鬼以後才知道,我在婚禮上看到的舅媽,隻是表哥變出來的幻象。真正的舅媽,早在舉辦婚禮前就已經死了。被表哥吃的。”
表哥鬼吃的第一口人肉,便是他母親的。
這個愛子如命的母親,為了将兒子的鬼魂留在人間,不惜離家遠走,用盡千方百計為兒子找到秘法,卻遭到了來自親生骨肉的背刺。
這背刺,表哥鬼蓄謀已久。
深究起因,隻是因為舅媽為了将表哥鬼帶回村寨後不引人起疑,不得已為表哥鬼塑造了一具仿佛被燒傷了臉的,毀了容的軀體。
這樣一張燒傷的臉,讓表哥鬼的融入更加艱難。在其他同齡人怪異的目光中,表哥鬼滋生出的陰暗心理,像捂在棉被下的傷口,捂得腐爛流膿,捂得淌出毒汁。
最後,醞釀出了可怕的報複。
“要是我早知道這件事就好了。對生他養他的舅媽,表哥都能做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情,對其他同寨的人,他更不可能心慈手軟。”
石沛妮内心的悔疚無可複加:“我隻恨我沒有早點看清表哥,被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樣蒙騙,信了他那隻要我犧牲自己,他就不會為難我們的鬼話。我要是拼盡全力,殊死一搏,未必沒有救下寨子的希望……”
發現村寨覆滅的那一刻,正是這自責與痛苦交織成的巨大精神刺激,壓垮了她。
在那沖擊之下,石沛妮潛意識裡的自保機制被動開啟,使她在渾渾噩噩中,構建起理想化的幻境,忘卻了這個痛徹心扉的悲劇。
幻境裡的時間,永遠凝固在婚禮之前,定格在最美好的時候。
如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美夢。
然而,所遭遇的創傷并沒有随着記憶的塵封而消失,而是在潛意識裡生根發芽,讓石沛妮在無意識中,一次次嘗試沖破表哥鬼的幻境,試圖拯救被困在其中的寨民和被騙來的外人。
在一次次的失敗後。她的努力,終于迎來了轉機。
亡者已逝,再難複生,悲痛無濟于事。
他們能改變的,隻有未來。
顧斬風看向石沛妮:“你當初沒能救下寨子裡的人,但是現在,你有機會救下其他即将被表哥鬼吃掉的人。”
表哥鬼并沒有因為殺死寨裡的兩百多人,而有絲毫收斂。恰恰相反,那次嘗到甜頭後,他越發變本加厲。而寨中那些慘死的人,也未得安息。
表哥鬼以剝皮施法之術,把死者變作傀儡,利用他們騙外人入寨食用。
這一情況,還在繼續。
昔年熱情好客的侗寨,如今已淪為表哥鬼大本營,在寨外臭名昭著,而寨内白骨累累。
龍骁也開口幫腔:“你要是真的想保護寨裡的人,就應該盡早幫他們報仇雪恨,幫他們從控制當中解脫。而不是把自己困在幻境裡,欺騙自己,假裝一切都還停留在悲劇發生之前。”
倘如不制止,将有更多悲劇發生。
當年全寨覆滅的慘狀,會在一個又一個寨子的侗族人身上,再次上演。這難道是石沛妮希望看到的嗎?
顯然不是。
然而,過去了這麼久,表哥鬼對寨子的可怕控制力,已經滲透進方方面面。
當年表哥鬼才剛開始行動時,僅憑他一鬼之力,便已能和練武的石沛妮打個難分高下。在表哥鬼實力壯大之後的今天,再想要将他擊敗消滅,談何容易。
石沛妮不是熱血一上頭,就沖上去蠻幹的莽夫。經曆過村寨一劫後的她,已在自責的折磨下,蛻變得更加謹慎沉穩。
“這件事不是小事,需要從長計議。”
石沛妮說着,想到了那個道出慘烈事實,逼迫她覺醒的聲音。
“你們剛剛說話的那個朋友,要進來幻境裡嗎?”石沛妮向齊檎丹發出邀請,“表哥終歸是有些忌憚我的,在我構築的幻境裡,我表哥不敢造次,這裡總歸會安全一些,說話讨論也方便。”
不像在現實裡,每一個死去的寨民,都是能充作表哥鬼耳目的傀儡。
隔牆不止有耳。
說不定,還有眼睛、鼻子和嘴巴。
現實裡的村寨處在表哥鬼的嚴密監控下,就連想說點什麼,都不能安心。
龍骁手速快,沒一會兒就幫着把石沛妮的邀約發到群裡,轉告給了遠在現實空間的齊檎丹和梁安顔。
但齊檎丹聽完以後,卻隻能無奈歎氣:“我們不是不想進,是進不去。雖然基本可以确定,侗族大歌是開啟空間穿梭通道的媒介,隻要聽到侗族大歌我們就能過去,但現在,現實裡的村寨……沒有歌曲。”
齊檎丹和梁安顔所處的地方,雖是現實世界裡的侗寨,卻是一個凋敝殘破的,沒有歌謠的現實。
寨裡善歌的百姓,被表哥鬼剝皮、施法,成了渾渾噩噩的鬼怪傀儡。
他們被奴役控制,剝奪自由,削弱乃至抹殺精神……他們喪失了放聲高歌的權力。曾經令寨中人們引以為傲的好嗓子,也在這殘酷的壓迫中生了鏽。
最喜愛歌聲的侗寨,如今卻被死寂侵吞。
何其可悲。
齊檎丹:“沒有了侗族大歌,我們便無法借助這類歌謠的力量進行空間穿梭,沒法去往石沛妮的幻境跟你們彙合。”
“這好辦。”石沛妮當即表示,“我馬上唱一段,給你們發過去就好了。”
唱歌對石沛妮來說,完全是小菜一碟。
沒有難度。
她很快清嗓開唱,一氣呵成。
一整首歌錄下來以後,顧斬風考慮到對歌曲人數上的要求,又将人聲提取出來,多次疊加,打造出了多人合唱的效果。
至于音量上需要的足夠大聲,顧斬風也替她們想過。村寨裡的人雖然變成傀儡了,但屋裡的音響設備應該還留着。隻要齊檎丹和梁安顔找到音響設備,利用音響擴大歌聲音量,從現實進入石沛妮的幻境不是問題。
石沛妮更是直接給出了她家放音響的位置:“我家就有音響設備。就在我卧室的床頭櫃裡,有個擴音器。擴音器裝的電池應該還剩下一點電,能用。”
侗族大歌和音響已就位。
萬事俱備,隻等她們進到幻境裡來。
但音頻文件和擴音器的位置發過去後,群裡卻靜悄悄的,齊檎丹沒回複消息,梁安顔也沒有。就連新發去的歌聲音頻,也沒有顯示“已下載”的标識。
石沛妮更是遲遲沒有在自己的幻境裡,感受到她們的來臨。
“又發送失敗了?”顧斬風最先感受到不對勁。他點開群聊看了一眼,沒發現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