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被他一抓,低着頭站住了,卻沒吭聲。
譚林嘶啞的聲音近乎咆哮:“快說!”
這時,那名旅客擡起頭來,卻赫然露出了一張刀疤縱橫的臉。
蓦地,好像接收到了什麼信号一般,整個大廳中的人都轉過頭,目光如同探照燈一般齊刷刷朝他的方向望過來——
每個人竟都長着那張一模一樣的,讓他無比畏懼的臉!
“啊啊啊啊啊!”
譚林把行李箱一扔,沒命地狂奔起來,絕望充斥着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媽媽……媽媽……”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他感到腿上發沉,低頭望去,赫然發現,原來喊他的竟是身體已經長到了八歲大小的嬰靈。
“原來是你!”
譚林一把将嬰靈提了起來,顧不得追究它從哪裡來,急促地說道:“你媽死了!你現在别給老子礙事,走。”
他一邊說話,一邊帶着嬰靈迅速往廣場外面跑去,也不知道嬰靈現在還剩下多少力量,但受到攻擊的時候起碼還多一層保障。
但是,他想錯了……
腹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譚林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低下頭去,他的第一個念頭是——為什麼我的肚子上多了一個洞?
就在剛才,嬰靈竟用牙咬破了他的腹腔,然後一點一點地鑽了進去。
它想待在媽媽的肚子裡,現在媽媽死掉了,它隻能再給自己找一個新的媽媽……
“徹底……完了……”
譚林腦子裡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他沒想到,他東躲西藏,最後竟然會死在這東西的手裡。
“砰”地一聲,高大的身軀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感到身體劇痛,肚腹漸漸鼓起來,是嬰靈把自己整個給鑽了進去,一根根血管在他的脖子上曝出,眼淚和唾液完全不受控制地流出,生命也随之點滴逝去。
耳畔卻傳來“嗒、嗒、嗒”的腳步聲響,視線之中,出現了一雙穿着短靴的腳,停在了他的身畔。
他勉強擡起眼睛,看見一個人雙手插在衣袋裡,摘下口罩,居高臨下地望下來。
“是、是你……”
強烈的恐懼和求生欲讓譚林掙紮着伸出手,試圖去抓住對方的褲腳,苦苦地哀求着:“我錯了……求你、求你放過我……我當初也是被指使的,譚森想要你的骨頭,我、我實在沒有辦法……”
宣澈什麼都沒說,淡淡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澄如秋水,盛不下喜怒蒼涼,隻是清泠泠地映出他那張涕泗橫流的臉。
他一向最恨這種眼神,但此時此刻,卻不敢表露分毫。
“對了,這是你的骨珠。”
譚林又想起了什麼,急切地将那顆珠子取了出來,用顫抖的手遞向宣澈:“我還可以帶你去找更多……饒了我吧,求……求——”
譚林的瞳孔突然放大,雙腿猛地一蹬,手臂重重地砸在地上,他渾身抽搐,拼命掙紮,卻再也發不出來半點聲音。
——是嬰靈扯裂了他的心髒。
譚林徹底死去的那個瞬間,一道淡淡的銀色光輝從宣澈的周身漫出,身體與靈魂之間的那種隔閡感奇迹般地消失了,心髒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動,一收一縮之間,将血液送向四肢百骸,使得冰涼的肌膚上泛起了些微活人的暖意,臉上的紅腫與疤痕褪去,長出了新鮮光潔的皮膚。
原主禹希也是因為被嬰靈吸幹了氣運才去世的,當幾個仇人都遭到了報應之後,他的怨氣平息,也徹底将這具身體交給了宣澈。
直到這時,宣澈才慢慢彎下腰去,将屬于自己的骨珠撚在指間。
譚林的腹部蠕動了一下,這搭配着他臨死前驚懼的神情顯得十分詭異。
宣澈擡手拂過譚林的腹部,低聲道:“他們畏懼你,厭惡你,又利用你,現在沒有人要你了……”
他輕輕地閉了閉眼睛,說道:“跟我走吧。”
像是感受到了溫柔,慢慢地,嬰靈從譚林的肚子裡鑽了出來。
它試探着用腦袋蹭了蹭宣澈的手指,身上血紅的顔色慢慢消退,最後,重新變回了普通嬰兒的模樣,鑽進了宣澈的衣服袖子裡。
至此,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宣澈也完成了他的初步複仇,但實際上,這幾個人的死亡基本上都可以說是自食惡果罷了。
宣澈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跟譚森說,表現的平靜而冷漠,而後他仿佛抑制着什麼,轉過身,一步步向着外面走去。
一些畫面在他的眼前浮現。
到底是為什麼會落到那樣的境地,他已經不記得了。
但當時應該是很想活下去的,心裡似乎牽挂着什麼,所以才會忍住劇痛,強撐着最後一口氣,一點點地挪到了鬼嶺西站。
可所有的努力都毀在了最後一刻,所有的期待全都落空了。
依稀間,好像他的整個人生一直如此,像個笑話。
人在死亡的那一刻,靈魂是不會立即離開身體的,他感受着刀子一下下劃開自己的皮膚,斬斷下面的血管和筋脈,到了骨頭的時候,連着砍了好幾下,刀刃斷了,所以換了一把更加鋒利的……
一共一百三十七刀,疼的實在受不了了,他就數數。
剖骨剜心的劇痛好像再一次随着記憶回溯而來,他聽見風在空曠的大廳裡呼嘯回蕩,像是一陣陣凄厲的哭聲,
他的心頭充滿了仇恨和憤怒,如同一把火,代替心髒在胸腔中躍動,燒噬着每一寸皮膚,每一滴血液,讓他不平,痛苦,怒不可遏!
所以,僅僅是這樣的複仇就夠了嗎?
僅僅是這樣的代價抵償,就足以平複他的怒火了嗎?
不夠,遠遠不夠!
他恨不得親手抽幹他們的血液,撕碎他們的身體,吞噬他們的靈魂,讓這些人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可如果真的那樣去做了,就徹底不會再有回頭路。
宣澈攤開手,骨珠在他的掌中發出了晶瑩潤澤的光芒,仿佛一輪小小的明月,明月下潔白的手心中,卻帶着因為忍耐而攥出來的血痕。
他會越來越被欲望而驅使,變得猙獰、扭曲、面目全非,迷戀和享受殺戮的快感,在仇恨和力量的奴役下四處吞噬魂魄,如同一條瘋狂搶食的野狗。
這樣的事情,絕不可能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可以複仇,但他不能被仇恨操控……他不會被任何東西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