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晚上,宣澈和安逢知說話的時候都沒有想到,他們會很快就那麼順利地進入了那棟大樓。
說來也沒什麼神秘的,原來那裡是學生會專用的辦公樓,這次也是專門用來辦這場研讨會的場地。
前來交流的外校人員當天下午,就去了那裡參加交流講座。
豊城美院一直财力雄厚,除了教學水平在藝術類院校中名列前茅之外,基礎設備也都是十分頂級的。
這裡的學生會設在一棟單獨的七層大樓裡,外面有着花園小湖和竹橋,環境優美,内部同樣豪華,聽說能夠進入學生會任職的學生,也都是家世不凡,或者頗有名望的人,擁有一定學校管理事務的參與權。
門口的牆面貼着指示牌上,标注着每一層的各個辦公室的不同職能,唯有整個七樓,寫的都是“畫室”。
宣澈經過門邊的時候,掃了一眼指示牌,發現旁邊雪白的牆面上,隐約帶着一點淡淡的膠痕。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跟在安逢知的身後,進了一處小會議室,并且坐在了最角落處的位置。
宣澈和安逢知來的算早,眼看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進來了,各自尋找合适的座位,他們身上還帶着青春的活力,不時有笑鬧的聲音傳來。
這樣一幕場景,讓宣澈又生出了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恍惚間,周圍雪白的牆面略微泛黃,歐式的風格變得古樸傳統,正前面的黑闆上有一個黑白太極圖案。
而空氣中,也再次彌漫起了那股淡淡的檀香。
迎面走過來的人明朗地沖宣澈笑着,語氣中帶着親昵的調侃:“小澈,你說你,每回都挑這第一排的大正中間的位置坐,弄得我想和你一桌都不敢。”
其他人也笑:“咱們首席嘛,身先士卒,老師眼皮底下這倒黴位置他都不坐就沒人敢坐了!”
“這多好,有這張臉擺在前頭,老師眼裡絕對就看不見其他人了。”
“啊啊啊,可是我暗戀的女神眼裡也沒别人了!宣澈我建議你以後把臉遮住,對我不好!”
他不善于跟人調侃,就隻是笑,不答話,能夠感到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另外又有一個帶着些稚嫩的少年嗓音從旁邊傳來:“我挨着師兄,我不怕老師!”
細細的小女孩聲音也奶聲奶氣傳過來:“我也要!”
“小澈,你家小狗腿子們來了!”
大家都在笑,不知道誰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也帶的他的身子一晃。
“砰!”
撞擊聲傳來,手臂下的桌子猛地一震,淩亂的記憶一下子被撞碎了。
宣澈擡起頭來,教室還是原來的教室,一個染了奶奶灰發色的男生正好走到他前面的那排,坐了下來。
剛才桌子的震動,就是因為這名男生用力扯動了自己的椅子,椅子靠背重重撞上了他的桌沿。
宣澈微抿唇角,松開右手,掌心上已被掐出兩行深深的血印,隐隐作痛。
他無聲地,壓抑地,吸了一口氣。
自從融合了部分骨灰之後,他就老是會在某些特定的場景下被觸發一些記憶,光怪陸離,班駁破碎,無法逃離,無法看清。
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折磨。
這時,整個教室裡的人也坐的差不多了,一名男生從前面起身,徑直走到了講台上,調了調麥克風。
鬧哄哄的說笑和聊天聲頓時靜了下來。
隻聽男生微笑着說:“大家好。”
片刻後,教室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中間還夾雜着小聲的尖叫。
這樣的陣勢讓一些不認識男生的人忍不住嘀咕道:“這是誰啊?這麼拉風。”
“你不知道嗎?”
前排有人一邊鼓掌一邊激動地說:“這位是蔺揚啊,就是畫出來《雨花》的那位學長,今年已經大四了。”
他一說“蔺揚”的名字,大家就都知道了,連宣澈前面一直抱着手臂在那裡裝酷的灰發男生都忍不住“啊”了一聲。
——這男生就是李昭。
李昭很早就知道蔺揚,這人還在高中的時候就是有名的少年畫家了,曾經辦過畫展,上過電視,再加上外表斯文儒雅,所以有着衆多的迷弟迷妹,李昭也是其中之一。
沒想到來到美院的第二天就看見了這個人,李昭的心裡不禁一陣激動,他身邊的朋友也在議論:
“蔺揚學長不是很忙的嗎?沒想到今天居然能看到他來發言。”
“他應該是學生會會長吧!看見沒有,他旁邊還有幾個人,肖婷,牧李芬,高長遠……都是大佬。”
“哇塞,果然厲害的都坐第一排了。”李昭的朋友用手肘碰了他一下,“讓你往後面坐,怎樣?後悔了吧!”
李昭本來正在激動,結果被朋友這麼一說,他頓時也有幾分懊惱,“哼”了一聲道:“滾。”
李昭故意坐到後排,正是為了監督宣澈,免得他再抹黑學校。
都怪這家夥坐的這麼靠後,影響了他在這所學校裡面完美的開始,果然鬼鬼祟祟幹虧心事的人,就喜歡這種犄角旮旯的位置。
蔺揚說:“很高興今天能站在這裡跟各位同行們交流,你們有的來自其他學校,有的早就已經參加工作,也有的并不是專業美術生,但懷着一顆熱愛藝術的心……”
他說到這裡,沖着下面某個位置笑了笑:“比如像我們的阮普小姐。”
宣澈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到之前跟自己說話的保潔小妹阮普也赫然坐在會場上,想必她雖然沒有在豊城美院讀書,但耳濡目染,也有着十分不錯的藝術素養,才會有參會資格。
被提到了名字,她臉上露出微笑,但大概是謹小慎微慣了,手指不斷搓着衣角,顯得有些局促甚至驚慌。
蔺揚道:“讓我們一起為了熱愛而鼓掌吧。”
掌聲雷動。
蔺揚說的精彩但簡短,很快就下去了,其他學生會代表們一一起身到前面去講話,每個上台的人都是這學校裡最出類拔萃的尖子生,看上去意氣風發,青春洋溢。
可是宣澈卻覺得從他們的身上,正在隐隐散發出一種仿佛行将就木的死氣,陳腐的令人窒息。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出來,卻使得周圍的熱烈、笑容與掌聲都好像蒙了一層青灰,就好像坐在一個巨大的墓室當中,四周擺放着一具具屍體,會動,會笑,會說話,唯獨沒有半分生機。
——“嘩啦啦!”
這時,又一個人講話完畢,鼓掌過後,下一位代表上台了。
這種演講就算是再怎麼慷慨激昂,也都脫離不出那些模式化的東西,特别是對于不學美術的人來說,就更無聊了,安逢知已經毫無顧忌地趴在桌上睡開了。
可是那個人一開口,宣澈就擡起了頭來。
他感到對方的聲音有點熟悉,這一看,果然發現,正在講話的男生赫然是昨天給他212宿舍鑰匙的那個人。
平心而論,雖然昨天他吃吐蟑螂的樣子很狼狽,但在這個以貌取人的學校裡,這人能上台講話,長相一定是過得去的。
可是此時看着他的嘴一開一合,宣澈卻覺得這人的臉慢慢地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