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恰好有一團雲飄過,将陽光擋在後面,在教室中投下了一重暗影。
在這重陰沉而模糊的暗影中,那名男生的臉白的出奇,就像是在殡葬用品店裡看見過的那種紙紮人一樣,沒有半點人類的膚色。
大概就是因為實在太蒼白了,所以襯得他的兩隻眼睛格外黑,鑲嵌在眼眶中的黑眼珠又大又圓,像是兩顆硬按進去的玻璃珠子,嘴又特别的紅,一開一合之間,不停露出閃着森森白光的牙齒。
這一幕看得久了,雙眼就有點泛酸,眼前的所有東西也正在逐漸扭曲、變形,那張開合的大嘴好像變成了一個看不見底的洞,從裡面不斷吐出鮮紅的顔色來。
紅色覆蓋了男生的整張臉……就像他的臉皮被人剝下來了一樣……沒有皮膚覆蓋的肌肉跳動着,布滿面龐的血管随着人說話的動作拉長、扭曲,有點像是猙獰的笑,眼珠在眼眶裡面晃晃悠悠的,欲掉不掉……
“……所以我們要……喀喀……不想,死……喀喀……攜手同行……嘻嘻……臉、要你的臉……嘻嘻……以美育精神注入作品創作中去……”
男生每一次張嘴的動作都詭異而誇張,那張嘴好像活生生要把腦殼都給咧成兩半了,喉嚨裡發出一陣陣夾雜在話語裡的、機械粗粝的怪響,以及充滿怨氣的呼喚。
宣澈拿出手機,打開直播之後放在了桌面上,他看見陸陸續續的開始有人進入了直播間,陽氣也徐徐從屏幕中散出。
宣澈用力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後,再睜開,眼前的異狀暫時消失。
他這張人皮底下包裹的是從地獄中爬上來的厲鬼,所以體質非常容易招陰,此時,宣澈就能感覺到周圍這些人身上,乃至于整個會議室裡都彌漫的濃重的血孽。
可再進一步仔細搜尋的時候,他發現,依舊和昨晚在宿舍裡時一樣,周圍沒有出現任何的冤魂厲鬼。
沒鬼,怨從何來,孽往哪去?
這就相當于進入一個房間,能聞到滿屋子都彌漫着飯味,唯獨在房間裡找不到飯,難道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嗎?
宣澈想了想,轉頭看了一眼他旁邊的安逢知。
也不知道這家夥是真的沒心沒肺,還是天生就有氣人的天賦,安逢知大半夜裡湊到他床邊搗鬼,這時候倒是在各種嘈雜的聲音和詭異的氣息中睡得很香。
他的臉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頭發有些淩亂地蓋在額間,唇邊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好事情。
蓋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他這樣子倒真挺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大男孩。
面對這副十分出衆的皮相,宣澈卻毫無波瀾,拿起旁邊的碳素筆,在安逢知的腰上戳了一下。
“嗷!”
安逢知一下子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周圍的人全都看向他,他也不管,站在那揉了揉腰,又低頭不敢置信地看向宣澈手裡的“兇器”。
講台上的男生臉色有些不好看,問道:“學弟,你有什麼事?”
宣澈沖安逢知招了下手,安逢知瞪着他,也沒搭理别人,這才坐了下來。
“你居然拿這玩意紮我?!”他低低控訴道,“紮也就算了,什麼仇什麼怨啊,筆尖你都不知道收回去!”
宣澈低頭看了一眼,他不常用這種按壓式的碳素筆,還真忘了。
“我有事情要讓你做。”
“你要叫我,用手指捅我一下就行了啊,我又不是死豬,我會醒的。”安逢知委屈的不能自已,“是有多嫌棄啊,我就這麼讓你不愛碰嗎?”
“聽我說,現在你——”
“好多次了!每天我都刷牙洗澡,注意衛生,明明,我身上,香香的!”
宣澈:“……”
他算看出來了,安逢知這是聽見他有事要讓自己做,所以才蹬鼻子上臉,故意這麼鬧騰。
宣澈擡起手來,截口道:“允許你觸碰一下我的指尖。”
他确實不習慣讓别人接觸他,對于靈界那些小鬼來說,能夠得到宣澈允許的靠近,都是一種十分了不起的殊榮,而且沾染上宣澈的強大氣息,更會加固鬼的靈魂,提升他們的力量。
所以,這在靈界是立功之後才能得到的,極為珍貴的獎賞。
安逢知不知道這些,但之前宣澈那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他可是見多了,真是特别的矯情。
所以真沒想到他竟然還能等到矯情鬼允許他主動碰一碰的時候。
安逢知不願意承認,但他心裡确實是有點高興的,一下子就忘了自己之前在鬧個什麼來着。
安逢知咳了一聲。
切,不就是手指頭嗎?弄得還挺高貴,好像跟别人有什麼不一樣似的。
他握了點宣澈的指尖,能感覺到對方的手有點涼,但很滑,像是玉一樣的觸感,又比玉要柔軟很多。
挺奇怪的,性格那麼硬的一個人,手居然那麼軟。
——好像……還真的跟别人不太一樣。
具體怎麼不一樣安逢知也說不上來,反正讓他心情突然覺得有點平靜。
他忍不住捏了一下。
結果這就壞了,宣澈看了安逢知一眼,立刻就冷冷地把手抽了回去。
他就知道這個刁奴野心勃勃,給一點好臉色就順杆爬,恨不得從他身上多偷走一些力量。
呵,妄想。
安逢知手上剛一空,就聽見宣澈說:“你去查查這個學校學生近幾年的死亡名單。”
“……”
真是頭一回見到這麼直接的。
摸下手指居然這麼值錢,甚至連多捏一下都不讓,就立馬被派了難辦又麻煩的活,周扒皮都沒他能剝削。
安逢知忍不住想,要照這個代價算,哪天要是想看下臉什麼的,會不會連命都得搭上去啊?
他翹着二郎腿,把戳過自己的碳素筆按得“咔嗒咔嗒”響,說道:“這玩意去哪查?”
宣澈的語氣趕不上他指尖半分柔軟,冷淡地說:“你是奴仆還是我是奴仆?”
安逢知:“……”
宣澈道:“你自己想辦法,查不到就不用回來了。”
安逢知輕輕撚了下手上的餘溫,站起身來,歎氣道:“好吧,好吧。”
他站起身來,正要出會議室,宣澈又頭也不擡地補充了一句:“從後門走。”
他已經看透了,以安逢知的嚣張,估計壓根沒有想到“低調”這個選項,如果宣澈不說這句話,他大概會從前頭說話的學生會代表臉上踩過去。
那倒也沒什麼,宣澈隻是不想讓更多人都看到他跟這個家夥是一夥的。
安逢知遺憾地搖搖頭,腳步一轉,從後門走了,深覺自己這個助理當的着實是違拗本性,忍辱負重,以後非得把好處足足地撈回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