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沉默不語。
“哈利,我愛你,我總是關注着你,所以我更清楚,你從未表現得如此——”金妮頓了下,仿佛在腦中尋找一個合适的詞語,“執着。”
“我沒有。”哈利下意識否認,但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茶杯。
“你有。”金妮的聲音依然輕柔,卻帶着不容辯駁的堅定,“你總是會做那個噩夢,喊着他的名字。我聽見你在夢裡哭泣,可你甚至不明白為什麼。”她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哈利微微發抖的手指上,“白天的你會把自己埋在那些文件和申請裡,說服自己這隻是為了還他一個公道。”
茶杯裡的漣漪泛起細小的波紋。哈利意識到自己的手在顫抖。“我欠他的。”他聽見自己說,聲音嘶啞。這句話,他對麥格教授說過,對羅恩說過,對赫敏也說過,說了一次又一次。
“不。”金妮搖頭,眼神溫柔而悲傷,“不僅僅是愧疚,哈利。我們都知道。你為他的畫像奔走了這麼多年,即使被拒絕了一次又一次。你收集他的每一份記錄,守護他的每一分榮譽,好像這樣就能彌補那些永遠無法改變的遺憾。”她深吸一口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什麼在這麼多犧牲的人中,唯獨他的死亡讓你耿耿于懷至今?”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願意知道?哈利,你對斯内普教授……陷得太深了。”
“那種事不可能!”哈利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闆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茶杯被打翻,深褐色的液體在桌布上洇開,“你怎麼能這麼說?簡直荒唐——”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陰沉的天空,雷聲轟然炸響,魔力在他的痛苦中失控,玻璃窗在魔力的波動下轟然碎裂,突如其來的雨水夾着玻璃碎片飛濺而入。其他客人驚叫着躲避,但哈利站在原地,仿佛被雷聲釘在那裡。
他看着金妮,看着她眼中的理解與憐憫,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那些被他深深壓抑的情感在這一刻決堤,如同窗外傾瀉的雨水。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每次在夢中看到那雙黑眼睛時,心髒會絞痛得無法呼吸。為什麼每次想起“看着我”這句話,都會有悔恨之外的情感在胸腔中翻湧。為什麼即便過去這麼多年,他依然無法真正放下……
“我……”他的聲音在顫抖,但沒能說完。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直面這個真相。
有些感情,一旦認識到就再也無法假裝不知。而有些愛,注定隻能埋藏在心底最深處,永遠不見天日。
哈利站在水晶門前,銀色的記憶絲線從他的太陽穴緩緩抽出。那些畫面在空中流轉:那些充斥着尖叫棚屋最後時刻的噩夢,無數個為那個人奔走的日日夜夜,還有那個雨夜裡,當金妮說出那個他一直不敢面對的真相時……
他望着那些銀色的絲線,看着記憶中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
起初隻是單純的愧疚和忏悔,為曾經的誤解,為那些對斯内普的偏見與憎恨。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有多憎惡那個總是刁難自己的魔藥教授,記得自己曾經多麼深信他背叛了鄧布利多,正是這些誤解讓他在事後倍感痛苦,讓他執着地要為斯内普争取一個公正的評價。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一次次翻閱那些檔案的時候,在一次次為他辯護的時候,在深夜獨自整理證詞的時候,這份愧疚悄然改變了。
“你知道嗎?他從來都不曾……”哈利苦笑一聲,“也永遠不會……”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那個人早已帶着對莉莉的愛離開了,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讓我看着他,看的也不過是我這雙像她的眼睛……”
福克斯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發出帶着安慰意味的鳴叫聲。
“我不能讓這些影響我。”他深吸一口氣,“泰迪還需要我,鳳凰社的重建,魔法世界的恢複,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他的名譽必須得到恢複,這是他應得的。這件事不該摻雜任何私人感情。”
水晶門微微發亮,記憶的絲線緩緩融入門中。這不是逃避,哈利想。正如他選擇背負起鳳凰社領袖的責任,選擇收養泰迪一樣,這也是他必須做出的選擇。
那些被封存的感情不會消失,隻是被小心地保護起來,像是被封進琥珀的殘陽。他将繼續為斯内普争取應得的榮譽,但不再是出于愧疚或贖罪,而是因為這本就是正确的事。某些情感正在從他的意識中淡去,但那種隐隐的疼痛仍在,提醒着他在這扇記憶之門後,那些無法言說的心意将永遠保持它最初的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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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記憶畫面消散後,斯内普站在原地,面容籠罩在陰影中。那些畫面如同沸騰的魔藥,在他腦海中翻湧沸騰,幾乎要将理智燒灼殆盡。
“荒謬。”他想要用最鋒利的諷刺将那些畫面驅散,“波特家的人總是這樣感情用事,毫無理智可言……”
他想要嘲笑波特的愚蠢,但嘲諷的話語在喉間凝固。那個人年複一年的堅持,那種不計後果的信任,那些被深深壓抑卻始終炙熱的感情……這一切都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遠遠超出了他能夠輕易否認的範疇。
斯内普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從未來穿越而來的年輕巫師。那個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掉進了他的坩埚中,用那雙酷似莉莉的綠眼睛挑釁地宣布自己哈利·波特的身份。梅林知道他有多讨厭波特這個姓氏,但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波特是不一樣的。
斯内普想起那個把他平靜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的年輕人。他毫不猶豫地将泰迪托付給自己,在魔藥室裡來去自如,在對抗蛇怪時默契地配合。那雙綠眼睛裡的神情——不是詹姆斯式的輕狂,不是莉莉式的溫柔,而是一種他從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過的東西。那是一種笃定的信任,仿佛在那個人的世界裡,西弗勒斯·斯内普從來就不是一個可疑的食死徒,而是值得托付生命的同伴。
他第一次意識到,那個闖入他生活的年輕人,用一種近乎固執的方式證明着他的價值。而他呢?是否還在用對波特的偏見來定義這個人?
“你看到了。”福克斯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些記憶選擇向你展示真相。不是我,不是哈利,而是時間本身在推動這一切。”
斯内普動作緩慢地看向他,似乎一時還無法從那沉重的感情中抽離:“什麼意思?”
“當兩個時間線開始交織,某些事情就會改變。”福克斯解釋道,“你和他之間的關系已經與原本的軌迹不同。但正因如此,他的靈魂現在才會如此痛苦。他在逃避命運的必然,在試圖推遲那個無法改變的結局。而這改變不了什麼。”
“什麼結局?”斯内普的聲音突然變得緊繃。
“你知道時間是一條怎樣的河流嗎?”福克斯注視着頭頂緩緩轉動的齒輪,“當有人試圖改變它的流向,當新的軌迹開始覆蓋舊的痕迹,終将隻能存在一條主流——這個世界無法承受同一靈魂的同時存在。”
“這不可能。”斯内普下意識反駁,聲音裡帶着一絲難以置信。“你是說,他們之中必須有一個消失?”
“是的。而弱小的靈魂無法與強大的靈魂相抗衡——我曾試圖用冥想回廊的力量延緩這個過程,但也隻是延緩。”福克斯似乎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石化事件打破了平衡。時間重新開始流動,一切都在加速。”
“讓一個男孩死去,隻因為他的靈魂不夠強大?”斯内普的聲音依然帶着慣常的諷刺,但從脊背蔓延開來的寒意卻出賣了他。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抖——這種莫名的憤怒讓他感到陌生。
“沒有人能阻止時間的法則,西弗勒斯。”福克斯說,“哈利也不行,就算他是這個回廊的繼承者。”
斯内普沉默了。一個波特會就這樣消失,而另一個波特選擇将那份深藏的感情封存。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兩個“哈利·波特”是如此不同:一個在完整的家庭中無憂無慮地成長,還未經曆那些改變命運的選擇;另一個卻在黑暗中獨自摸索,承受着所有人的期待,最終成長為一個内斂而堅韌的年輕人。
他想起醫療翼裡那個沉睡的男孩,想起詹姆斯·波特焦慮的眼神。如果他們知道會面臨這樣的結局……
但随即他又嘲笑自己的心軟——什麼時候開始,他竟會為一個波特的生死而感到不安?
突然,一點微弱的銀光在閃爍。斯内普放眼望去,看到無數細小的光點在虛空中飄蕩,像是迷失的星辰。
“那是他遊離的靈魂之光。”福克斯說,“他需要一個指引。否則,這些光芒永遠也無法重新歸位。時間不會等待,西弗勒斯。”
斯内普凝視着那些星光。他想起那個總是用信任的目光看着他的哈利·波特,想起那個将最深的感情封存起來的哈利·波特。
“波特。”他的聲音低沉而克制,“夠了,回去。”
斯内普向前邁了一步,伸出手,那個最近的光點似乎顫抖了一下,随後輕輕貼上他伸出的手指。緊接着,周圍散落的星光開始躁動,如同被什麼喚醒了一般,紛紛向這個方向聚攏,在黑暗中勾勒出細碎的畫面:霍格沃茨禮堂第一次亮起的漂浮蠟燭,魔藥課教室裡翻滾的蒸汽,深夜的禁林中獨角獸的銀色血迹,密室中蛇怪遊走的陰影,攝魂怪籠罩下黑湖的寒意,三強争霸賽上火龍揚起的塵土,神秘事務司飄動的黑紗,天文塔頂鄧布利多墜落的背影,尖叫棚屋裡那聲“看着我”,傲羅辦公室裡那一疊又一疊泛黃的檔案,泰迪熟睡的側臉,地窖裡跳動的火光……
所有的星光開始彙聚,在空中連成一條銀色的光河。它們不再散亂地飄蕩,而是有了明确的方向,如同一縷即将消散的歎息,最終穿過冥想回廊的穹頂,融入無盡虛空。
斯内普望着那些消失的光芒,喉嚨莫名發緊。這些星光帶走的不僅是波特遊離的靈魂,更帶走了他過去對這個人所有的認知。而這一切,都将随着時間重新開始流動。他不知道當哈利醒來時,是否還會記得那些被封存的感情。但有一點是确定的——從他看到這些記憶的那一刻起,某些東西就永遠地改變了。就像新的水流沖刷過河床,露出了原本被掩埋的痕迹,有些真相一旦浮現,就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該回去了。”福克斯輕聲說。
斯内普最後看了一眼水晶門,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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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比!你到底要找什麼?我們快走吧!”泰迪扶着長桌邊緣,探頭往裡張望。西比正在斯内普的私人藥櫃裡翻找,藥瓶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藥櫃裡的魔藥按照某種泰迪看不懂的規律排列着,每個瓶子都貼着斯内普那種密密麻麻的字迹。
“就快好了!”西比的聲音從藥櫃深處傳來。泰迪緊張地注視着那個不安分的人偶在瓶瓶罐罐間鑽來鑽去。雖然西弗勒斯準許他進入地窖,但這個私人藥櫃顯然不在允許範圍内。
“西弗會生氣的。”泰迪嘟囔着,“我們偷偷進來已經夠糟糕了。萬一他發現……”
“怕什麼?”從西比的語氣中都能聽出他翻了個白眼,“那個陰沉沉的老蝙蝠有什麼好怕的。況且,這可是為了救那個佩弗利爾。”
泰迪歎了口氣。他知道西比說得沒錯,但還是忍不住擔心。自從哈利昏迷後,西弗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
“啊,找到了!”人偶忽然歡呼一聲,得意洋洋地舉起一個裝着珍珠色液體的小瓶,“看,就是這個!”
“你确定這個真的有用?”泰迪小心翼翼地接過魔藥,還是感到一陣心虛。
“當然有用!”西比驕傲地爬上他的肩膀,“我可是按照配方找的。說真的,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間點趕回去?”
“西弗每天都會這個點來看哈利,說不定現在已經在醫療翼了。”泰迪快步穿過地窖長廊,騰出一隻手輕輕撫摸着肩頭的西比。“而且要是他發現我們偷拿了他的魔藥……”
“哦——”西比拉長了語調,“那個臉色活像坩埚底刮下來的蠟黃藥渣的家夥難道還敢扣你的分?”
泰迪又默默歎口氣,加快了腳步,一邊走一邊看着窗外漸暗的天色。轉過拐角時,一陣寒意突然襲來。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時聚起了烏雲,風雪拍打着窗棂發出細碎的響動。
泰迪莫名感到一陣心悸,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你怎麼了?”西比注意到他的異樣,扯了扯他的頭發。
泰迪還沒來得及回答,一聲痛苦的呼喚就穿透了醫療翼的門闆:“哈利!”是詹姆斯的聲音。那聲呼喚裡蘊含的絕望讓泰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沖到醫療翼門口,手搭在門把上,卻突然不敢推開。裡面傳來混亂的腳步聲,龐弗雷夫人急促的咒語聲一個接一個。他能聽到詹姆斯在低聲呼喚着兒子的名字,那聲音裡的痛苦讓泰迪的心揪成一團。西比難得地沉默了,爪子緊緊扣住泰迪的肩膀。
深吸一口氣,泰迪終于推開了那扇門。映入眼簾的場景讓他幾乎忘記了呼吸——醫療翼裡籠罩着一層不同尋常的昏暗,連壁爐裡的火光都顯得黯淡無力。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奇異的寒意,讓他想起了一年級時墜入冰冷湖水的感覺。
龐弗雷夫人正在小哈利床邊忙碌,她的魔杖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焦灼的弧線。銀色的診斷魔法在半空中閃爍,那些數字正以驚人的速度下降。“不,不該是這樣的,”她喃喃自語,聲音裡帶着難以掩飾的慌亂,“曼德拉草藥劑明明已經完全起效了,石化的症狀也消失了,為什麼……”她的聲音哽咽了,手中的魔杖在顫抖,一遍遍嘗試着不同的治療咒語。
“波比,”詹姆斯的聲音嘶啞,“求你,一定要想辦法……不行我們去聖芒戈……”他緊緊握着兒子的手,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什麼。泰迪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那張總是帶着笑意的面孔此刻寫滿了恐懼。
“怎麼……”泰迪的聲音發顫,手中的魔藥瓶差點滑落,“到底怎麼了?”
他的視線在病房中尋找着,希望有人能給出答案。然後他看到了站在陰影中的斯内普——魔藥教授沉默地注視着這一切,整個人仿佛也化作了一道影子。
泰迪的目光掃過地面,一張被遺落的羊皮紙吸引了他的注意。皮紙上的墨水線條仍在流動,勾勒出霍格沃茨城堡的輪廓,那熟悉的紋路讓他心跳漏了一拍——這不就是哈利送給他的活點地圖嗎?他彎腰撿起,卻在看到醫療翼的位置時僵住了:兩個幾乎重疊的“哈利·波特”清晰地标注在那裡,而其中一個正在緩緩褪色。
“爸爸……”一個微弱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泰迪猛地擡頭。
小哈利醒了,臉色蒼白如雪,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我做了好長的夢。”
“别說話,哈利。”詹姆斯試圖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你會好起來的……”
小哈利輕輕搖頭,那雙翠綠的眼睛看起來異常明亮,聲音雖然虛弱,卻帶着奇特的輕快:“爸爸,我夢見自己飛得好高好高。我看見了霍格沃茨的每一個角落,看見了黑湖,看見了魁地奇球場……”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目光越過詹姆斯,落在泰迪身上,最後定格在那張病床上昏迷的身影。
“泰迪……”他輕聲說,“别擔心,他很快就會醒來了……”
泰迪緊緊攥着羊皮紙,指節發白。地圖上的名字已經更加模糊。記憶突然湧來:和小哈利在格蘭芬多休息室下棋的歡笑,在禁林裡冒險時相互打氣的默契,那些關于未來的暢想……他們說好要在魁地奇賽上打敗斯萊特林,要四年級一起去霍格莫德,要一起……
小哈利又轉向自己的父親,“爸爸,替我抱抱媽媽。”他努力擡起手,想要觸碰父親布滿淚水的臉,“真想看看妹妹啊。”
“哈利……”詹姆斯的聲音哽咽了。
“别難過。”小哈利露出一個微笑,眼神漸漸渙散。他最後的話語輕得像一聲歎息:“有機會的話,下次能和你一起打魁地奇嗎?我還沒正式參加過比賽呢。想和你一起飛一次……”
不遠處病床上的人手指輕輕動了動。當那雙綠眼睛重新睜開的瞬間,地圖上,另一個“哈利·波特”的名字完全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