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站在霍格莫德村邊的一堆亂石旁,記憶的銀色霧氣剛剛散去。山坡小路上,一隻髒兮兮的大黑狗正領着三個少年向上爬行。黑狗皮毛暗淡,肋骨清晰可見,瘦得幾乎脫形,身形輕巧地踩着腳下的碎石,嘴裡叼着幾張皺巴巴的報紙。
少年們從詹姆斯身邊走過,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最前面的男孩戴着圓框眼鏡,黑發亂翹,瘦削但肩膀已開始舒展,正處在從男孩邁向少年的過渡期。緊随其後的紅發男孩和棕發女孩肩上挂着鼓鼓囊囊的書包,氣喘籲籲地跟着往上爬。
“那是——”詹姆斯的話卡在嗓子裡。
“哈利,和他的朋友羅恩、赫敏。”小天狼星站在他身旁,嘴角帶着一抹淡笑,“我不清楚這是哪一年,看樣子大概十四、五歲了。”
詹姆斯死死盯着那個黑發男孩。他比小哈利高了一截,臉上稚氣褪去不少,下巴線條漸漸顯出輪廓,綠眼睛在陽光下格外明亮。詹姆斯的眼神短暫地柔和了——小哈利若是還在,再過兩年,或許也會是這副模樣。可那孩子額頭上的閃電疤痕,又跳出來提醒着他——他們不一樣。這個念頭刺痛了他,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卻又忍不住回望。
黑狗帶領一行人沿着隐蔽的小路,鑽進一處岩壁裂縫。詹姆斯和小天狼星緊随其後。洞内潮濕陰冷,幹草和毯子堆在角落,幾根啃剩的骨頭散落一地。一頭鷹頭馬身有翼獸被拴在深處的巨石旁,警惕地盯着進入的人群。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黴味。黑狗抖了抖身體,變回了人形。
記憶中的小天狼星站在他們面前——模樣比站在詹姆斯身旁的好友蒼老太多。破舊的灰袍松垂在骨架般的身軀上,頭發淩亂打結,臉頰深深凹陷。但當他看向哈利時,臉上卻露出發自内心的笑容,讓他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詹姆斯的目光在兩個小天狼星之間徘徊。盡管已在上一段記憶中見過,這種對比仍然令他難以接受。站在他身邊的,是他熟悉的摯友,而眼前那個——詹姆斯的雙手不由得攥緊——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幽靈。眼前的景象讓他胸口泛起一陣苦澀,就如同阿茲卡班記憶中看到的那個囚徒一樣,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雞。”記憶中的小天狼星沙啞地說,他接過哈利遞過來的食物袋,迫不及待地撕開紙包,抓起雞腿便啃了起來。“我靠老鼠撐着呢,偶爾從霍格莫德偷點雞腿——不敢多拿,免得引人注意。”
“老鼠?”詹姆斯扭頭,嗓音繃得緊緊的,“你真的——?”
身邊的小天狼星眼神沉下去,“那些夢,那些記憶——它們就像我自己的經曆一樣真實。”他頓了頓,望向洞穴中那個狼吞虎咽的自己,“每次在夢中,我都能感到那種抓心撓肺的饑餓,可為了哈利,我可以做任何事。”
“那不隻是另一個我的選擇——那就是我會做的選擇。老鼠算什麼?”
詹姆斯盯着好友的側臉。那語氣硬邦邦的,可他知道,小天狼星不是随便說說——這些記憶早已不是簡單的畫面,而是已經融入他靈魂的一部分。他永遠遵從着自己的本心,沒有絲毫猶豫。
詹姆斯喉嚨一堵,隻是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沒法像小天狼星這樣豁出去。每看那個少年一眼,小哈利的影子就撞上來,那個再也長不大的孩子。那痛楚卡着,散不去,也停不了。
詹姆斯側過頭,看見記憶中的男孩對小天狼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那雙綠眼睛裡充滿了擔憂。
他眉頭一皺,心口刺了一下。哈利不會這樣看人——他從未經曆過真正的危險或失去,總是無憂無慮地大笑。在進入這段記憶後,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孩,不是他的哈利。
“你在這裡做什麼,小天狼星?”記憶中的哈利開口問道。
“履行作為教父的職責。”小天狼星含糊地答道,嘴裡還嚼着雞肉,“别擔心,我假裝自己是一條從别人家跑丢的可愛流浪狗。”
“要是有人發現你呢?”哈利緊接着問,眼神裡滿是無法掩飾的恐懼,“要是他們抓住你怎麼辦?”
“這裡除了你們三個,隻有鄧布利多知道我是阿尼馬格斯。”小天狼星随口回答,語氣輕松,仿佛他在談論的隻是明天會不會下雨,而不是自己的生死。
這時,羅恩從地上撿起《預言家日報》,遞給了哈利。詹姆斯靠近一些,想要看清上面的内容,但字迹模糊不清。他隻能捕捉到幾個零散的詞語:“魔法部官員病了”“名字從火焰杯裡冒出來了”“三強争霸賽”……
“他們在談什麼?”詹姆斯皺眉問道。
小天狼星歎了口氣,“這些記憶有些斷斷續續,都是些碎片,清晰的很少。”
詹姆斯眉頭鎖緊。火焰杯?三強争霸賽?那不是早就因為太危險被禁止了嗎?怎麼又——他扭頭想問小天狼星,忽然聽見羅恩的聲音提高了幾分,“他還偷偷溜出去搜查了斯内普的辦公室!”
“斯内普?”詹姆斯愣住了,“這裡的斯内普也在霍格沃茲教書?”
小天狼星的臉已經黑了。
詹姆斯臉一沉,腦中閃回一個月前在醫療翼的畫面——斯内普幾乎每天都出現在昏迷不醒的哈利·佩弗利爾床邊,面色陰沉地查看他的狀況。那時,他全部心思都在小哈利身上,完全忽視了斯内普異常的行為。
難道斯内普也知道真相?這想法讓詹姆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但他立刻反駁自己:如果斯内普知道真相,他怎麼可能對詹姆斯·波特的兒子表現出關心?
詹姆斯深吸一口氣,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想問小天狼星,又迅速打消了這個念頭——眼下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可以以後再說。
他努力回到記憶中的對話,卻隻聽到零星片段。直到赫敏的聲音突然高了幾度,“如果斯内普真想害哈利,一年級時為什麼還要救他?”
詹姆斯如遭雷擊。他看向小天狼星,發現對方同樣睜大眼睛,滿臉震驚。
“這是你的記憶,大腳闆。”詹姆斯低聲說道,語氣裡充滿了不解與質疑,“你怎麼好像完全不知道?”
“回憶起這些碎片時,我隻注意哈利了。”小天狼星的目光躲閃,“沒留心他們談了什麼。”
詹姆斯陷入沉默,胸口一陣壓抑。眼前的讨論仍在繼續,可他已經無心細聽。斯内普救了哈利?這一點與他對斯内普的所有認知完全沖突。多年來根深蒂固的成見突然開始動搖,詹姆斯内心掀起波瀾,他不确定自己到底了解斯内普,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了解任何人。
直到記憶中的小天狼星提醒孩子們該離開了,詹姆斯才緩緩回過神來。
“聽着,”記憶中的小天狼星神情嚴肅地叮囑哈利,“不要再從學校溜出來看我,明白嗎?如果有人想對你下手,這種時候最危險不過了。”
哈利卻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目前還沒人想要我的命,除了一條火龍和幾個格林迪洛。”男孩那輕巧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在面對危險,倒像在談論日常的魁地奇訓練。
“火龍?”詹姆斯失聲喊道,“為什麼會有火龍?”
小天狼星臉上怒氣翻騰,“你以為我不想知道?我早就覺得不對勁!除了三強争霸賽還能是什麼?那鬼玩意兒不是因為死太多人被廢了嗎?鄧布利多瘋了吧,讓這麼小的孩子面對火龍?”
詹姆斯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重新望向那個黑發少年——這不是一個被寵愛長大的孩子,更像一個習慣了危險的戰士。
記憶中的小天狼星變回了黑狗,陪着哈利他們走到栅欄邊。孩子們伸手摸了摸黑狗的腦袋,小天狼星便獨自轉身跑遠了。詹姆斯看着哈利臉上重新流露出的擔憂和不舍,然後銀色霧氣開始散開,他感覺腳下一晃,手掌本能地撐住了冥想盆冰冷的邊緣。他緩緩擡頭,呼吸有些不穩,眼前的書房在一瞬間顯得遙遠無比。
“他……”詹姆斯開口,下面的話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腦海裡全是那個再也不會長大的哈利,笑得沒心沒肺的小子。眼前的少年卻熟悉而又陌生,壓得他喘不過氣。
如果哈利能活到十四歲,他怎麼可能是這樣?
這個念頭幾乎将他壓垮。詹姆斯猛然站直身體,在房間裡來回踱步,額頭的青筋清晰可見。小天狼星一言不發,隻默默注視着他。
詹姆斯最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低聲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本以為他……”
“我懂,”小天狼星點頭,“沒人指望你馬上就能接受這一切。”他短暫停頓,“但至少,你不會再覺得我瘋了吧?”
詹姆斯苦澀地看了一眼他,搖頭道,“我甚至不确定我自己有沒有瘋。”
他微微遲疑,内心一部分拒絕繼續這條令人痛苦的探索之路,另一部分卻無法抑制對更多真相的渴望。最終,渴望戰勝了恐懼,“還有其他記憶嗎?”
小天狼星的嘴角微微放松了一些,“還有兩個,我覺得你應該看。”
說完,他再次将魔杖抵在太陽穴上,抽出一縷新的銀色記憶。
“這段有些模糊。”小天狼星補充道,“但我覺得你肯定會想看的。哈利在霍格沃茲打魁地奇。”
詹姆斯聞言一怔。魁地奇——他學生時代最愛的運動。他的神色有了明顯的變化,目光落在了冥想盆上。
銀色的記憶緩緩盤旋着,兩人再次俯身沉入其中。
風夾着冰冷的雨點呼嘯而過,他們來到霍格沃茲的魁地奇球場邊緣。雨如幕布般從陰沉的天空傾瀉而下,球場的觀衆們緊裹着雨披,依然興奮地注視着空中比賽的隊員。
“格蘭芬多對赫奇帕奇!”小天狼星喊道,試圖壓過耳邊呼嘯的狂風,“剛開場不久。”
詹姆斯眯起眼睛,努力辨認着空中疾馳的球員。
“看,那兒!”小天狼星指向高空中的一個紅色身影,“那就是哈利!”
詹姆斯迅速鎖定了那個球員——一名瘦削的找球手,比上一段記憶裡看着更瘦小些,像極了記憶中的小哈利。他騎着光輪2000,在風雨中靈活穿行,動作流暢得令人驚歎。
“找球手……”詹姆斯低聲道,嘴角不自覺上揚。一個念頭閃過——他自己曾是格蘭芬多最優秀的追球手,如果能有機會和那孩子一起飛行,他們會是多麼完美的隊友。但随即,他僵住了——這不是他的哈利,而是另一個人。他胃裡一沉,酸澀湧上來。他的哈利也該有這樣的機會,偏偏連第一場比賽都沒能參加。詹姆斯咬緊牙關,狠狠甩開了這個念頭。
忽然,那個少年一個俯沖,一個側身,又一個急轉彎——動作行雲流水,毫不猶豫。詹姆斯愣住了。那些動作太熟悉了,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飛得和你一模一樣。”小天狼星在一旁感慨道。
詹姆斯沒吭聲,目光黏在哈利身上。哈利在半空中驟然停住,頭部偏向一側。順着他的視線,詹姆斯看到看台頂端的陰影處蹲着一隻濕透的黑狗,毛發緊貼消瘦的身體,一動不動地盯着空中的紅色身影。
“那是你。”詹姆斯輕聲說道,瞥了一眼身邊的小天狼星,“他看到你了。”
小天狼星緊抿着嘴唇,眼神未從哈利身上移開。
球場上的氣氛驟變,一陣刺骨的寒意席卷而來,看台邊緣凝結起冰霜。詹姆斯渾身一顫,認出了這感覺——攝魂怪。
成百上千的黑色鬥篷湧入球場,在狂風中翻滾。哈利突然僵住,掃帚懸停在空中,眼神空洞,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聲音,手松開了掃帚,身體在五十英尺高空搖搖欲墜——下一刻,直直墜落。
看台頂端的黑狗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前爪一探又縮回陰影。詹姆斯咬緊嘴唇,本能地想抽出魔杖,卻意識到自己無法幹預記憶中的一切,“不——”
一道銀色光芒劃破雨幕,鄧布利多沖向場地,高舉魔杖,減緩了哈利的墜勢,耀眼的光芒随即驅散攝魂怪群。
詹姆斯喘着氣,目光追着擔架到了醫療翼。眼前一晃,透過玻璃窗,他看到哈利睜開了眼睛,被朋友圍在床邊。
他這才仿佛松了口氣,轉向小天狼星,“霍格沃茲怎麼會有攝魂怪?而且還這麼多?”
“來抓我的。”小天狼星陰沉地說。
病房内,剛剛醒來的少年臉色蒼白,眼神中帶着困惑,卻強撐着坐直身體聽隊友們說話。窗外陰影中,一隻渾身濕透的黑狗扒着窗沿,目光寸步不離病床上的哈利。
他們無法聽清病房内的談話,隻能看到羅恩激動地比劃着什麼。然後赫敏慢慢從腳邊撿起書包,将裡面的東西倒了出來——碎裂的掃帚碎片散落一地。哈利猛然睜大眼盯着那些碎片,随即垂下頭,神情沮喪到了極點。
“掃帚碎了。”小天狼星輕歎一聲,“比賽時被吹向打人柳了。”
詹姆斯默默地看了會兒,突然開口,“你還記得我那把橫掃七星嗎?我十二歲生日那天父親送給我的。第一次魁地奇決賽,被斯萊特林的一個遊走球撞成兩半。那感覺……就像失去了一個朋友。”
窗外的黑狗最後看了眼哈利,轉身消失在雨中。銀色記憶逐漸消散,詹姆斯被拉回了現實。
他沉默了許久,最終開口,聲音充滿陰郁,“為什麼攝魂怪靠近時,他的反應那麼激烈?”
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詹姆斯已經知道答案,隻是不願承認那個可怕的真相。
小天狼星語調低沉,把詹姆斯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因為他經曆過最糟的事。還有什麼比他一歲時的遭遇更可怕的呢?”
詹姆斯閉上眼睛,眉頭深深皺起,心中混亂如麻。他喉嚨發幹,半晌才擠出一句,“讓我看最後一個記憶吧。”
小天狼星點頭,剛要抽出魔杖,卻頓了一下,側頭看向詹姆斯,“你還好嗎?我看你臉色不太對。”
詹姆斯揉了揉太陽穴,語氣僵硬,“我沒事。隻是……他飛得那麼好,卻差點摔死。我不知道該怎麼想。”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如果那是哈利……可他不是……”
小天狼星靜靜地看着他,片刻後才說,“他不是你養大的那個孩子,這點毫無疑問。可你不能否認,他是哈利。他飛起來的樣子,那個模樣,太像你了。你感覺到了,對吧?”
詹姆斯猛地擡頭,眼底混雜着怒意和傷痛,“别說了,大腳闆。我不想聽這些。”
“好吧。”小天狼星輕歎一聲,魔杖在他手中輕顫,“這段記憶最初隻是零星碎片……近幾天才變得完整。這是我記憶中最重要的瞬間……我想,你會想看的,尖頭叉子。”
詹姆斯手指摳着冰冷的盆沿,“這是最後一個了?”
小天狼星點頭,“或許是最重要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