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再次俯身,沉入最後一段記憶的深處。
灰塵和黴味撲鼻而來,詹姆斯嗆咳一聲,鼻腔裡滿是腐木的刺鼻氣味。他愣了下,立刻認出了這地方——尖叫棚屋,那個霍格莫德村外的破木屋。他們化作獸形奔跑的影子,曾在這兒遊蕩過無數次,為了陪月亮臉熬過每個難關。這個曾充滿笑聲和友誼的空間,早就封閉了十多年,再沒有人需要它了。他從沒想過,記憶會把他拽回這個荒廢的老地方。
房間中央站着哈利和他的朋友們,對面是兩個成年人,一個是骨瘦如柴的小天狼星,另一個是——
“月亮臉?”詹姆斯倒吸一口冷氣,震驚地盯着那個過早衰老的男人,“萊姆斯也在這裡?”
眼前的盧平和他印象裡判若兩人。破舊的長袍雖沒補丁,卻皺得像從箱底翻出來的舊貨,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疲倦紋路,頭發中夾雜着過多的灰白。那個總是帶着溫和笑容的盧平,如今蒙着一層沉沉的孤獨疲憊。詹姆斯看到好友這副模樣,悲傷堵得他說不出話。
“在那個世界裡,他失去了我們所有人。”小天狼星低聲說道,“狼人哪有好日子過?誰會願意雇一個狼人呢?”
詹姆斯說不出話,他緊盯着盧平布滿皺紋的臉和灰白的頭發,想象着那些沒有人陪伴的滿月之夜。無人分擔的痛苦,無人知曉的孤獨——這些都刻在他朋友眼角的每一道細紋上,壓在他過早佝偻的背影裡。
這時,記憶中的盧平伸出手,“羅恩,把那隻老鼠給我。”
羅恩懷裡的灰色耗子瘋狂掙紮,盧平和小天狼星同時舉起魔杖,銀光一閃,老鼠膨脹變形,最終顯露出一個矮小、秃頂、眼神遊移的男人。
“彼得。”詹姆斯咬緊牙關,指甲陷入掌心,眼中燃起怒火,“你這個叛徒!”
盡管已在上一段記憶中看到了真相,親眼目睹這一幕仍讓詹姆斯怒火中燒。時間似乎加速流動,碎片般的記憶閃現——彼得是如何背叛他們,如何嫁禍給小天狼星,又如何僞裝成寵物躲藏多年。
詹姆斯冷冷地看着彼得在地上爬行求饒。他轉頭看向哈利——男孩臉上有震驚和憤怒,但更多的是超乎年齡的冷靜。
當盧平和記憶中的小天狼星舉起魔杖,準備結束彼得的生命時,哈利突然沖上前,擋住了他們。
“你們不能殺他。”哈利的聲音有些顫抖,但眼神卻堅定,“我們把他交給攝魂怪,讓他進阿茲卡班……但絕不能殺他。”
“哈利!”彼得拼命地抱住哈利的膝蓋,近乎哭泣般懇求,“謝謝你,這是你對我開恩……”
“别碰我!”哈利滿臉厭惡地甩開彼得的手,“我這麼做不是為了你。我隻是覺得,我爸爸絕不會想讓他最好的朋友為了你這種人,變成殺人犯。”
詹姆斯心髒幾乎漏跳了一拍。“我爸爸”——這個詞從哈利口中說出,帶着一種全然的信任和确定。這個少年從未真正認識過自己的父親,卻依然堅信詹姆斯會做出什麼選擇。
一種奇異的感覺擊中了他。前所未有的情感在胸口膨脹——驕傲、悲傷、認同,還有悔恨。
“他是對的。”詹姆斯喃喃道,“我絕不會希望你們為彼得這種人而變成殺人犯。”
記憶場景轉換,他們跟着哈利一行人踏入了一條陰暗潮濕的隧道。
“你明白把彼得交出去意味着什麼嗎?”記憶中的小天狼星忽然轉頭問哈利。
“你自由了。”哈利毫不猶豫地答道。
“對,但我……還有一件事。”小天狼星的語氣忽然僵硬了幾分,“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是你的教父。”
“我知道。”哈利平靜地說。
“你的父母曾指定我做你的監護人,如果他們……遭遇不測的話……”小天狼星的話說得極為艱難。
詹姆斯無意間靠得更近,眼神緊緊盯着眼前的畫面,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當然,如果你更想和你姨媽姨父一起住——”小天狼星慌忙補充道,“但……如果你想要一個……一個不同的家……等我的名譽恢複後……”
哈利的表情在那一刻徹底改變了。
“什麼——和你一起住?”哈利聲音嘶啞,激動得頭撞上了隧道頂部,“離開德思禮家?”
“德思禮家?”詹姆斯猛地回頭,愕然地看向身旁的小天狼星,“莉莉那個讨厭巫師的麻瓜姐姐家?鄧布利多怎麼能把我的兒子送到那種地方?”
知道記憶中的人聽不見,他控制不住地提高了聲音,“他們甚至連莉莉的婚禮都拒絕參加!那些人連聽到‘魔法’兩個字都會皺眉,鄧布利多居然讓哈利和他們一起生活?”
小天狼星低下頭,臉上浮現痛苦的神色。詹姆斯忽然噤聲,一陣尖銳的愧疚刺痛了他。這不是小天狼星的錯——他顯然也被這事實折磨着。詹姆斯伸手握住他的肩,目光再次回到記憶的畫面。
“當然,你可能不會願意,”記憶中的小天狼星迅速說道,“我完全理解——”
“你瘋了嗎?”哈利激動地打斷他,“我當然想離開德思禮家!你有房子嗎?我什麼時候能搬進去?”
小天狼星緩緩轉身,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真正的笑容。那笑容照亮了他憔悴的面容,像一把火燒散了阿茲卡班的陰霾。
詹姆斯恍惚間看到那個笨拙抱着剛出生的哈利的好友——手忙腳亂不知手該往哪兒放,差點把孩子弄哭了,可嘴咧得合不攏,滿臉都是傻乎乎的得意。“嘿,小家夥,我是你教父。”那年輕男人輕聲嘀咕,當小小的哈利抓住他手指時,他眼裡迸出的驕傲和喜悅幾乎溢滿整個房間。
銀色的記憶徹底消散後,詹姆斯久久沒有說話,腦海中不斷浮現着哈利臉上那渴望的表情。男孩眼中那種對家的渴望如此強烈,幾乎令人窒息。什麼樣的生活會讓一個孩子如此急切地想要逃離?那種單純、毫無保留的期待,狠狠撞進他的胸口。
“他隻想要個家。”詹姆斯終于開口,幾乎難以呼吸,“一個真正的家。”
小天狼星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德思禮家——”詹姆斯深深吸了一口氣,胸口起伏着,努力壓制自己的怒火,“佩妮和她那個大塊頭丈夫,我隻見過一次,那家夥看我們的樣子就像看什麼傳染病。莉莉說過,他們不會歡迎巫師……”他的聲音低下去,無法說完這個句子。
“他在那裡沒得到任何愛。”小天狼星接過話頭,“他們連最基本的真相都對他隐瞞。直到十一歲,他都不知道魔法的存在,還以為你和莉莉是車禍去世的。”
詹姆斯猛地擡頭,眼中怒火燃燒:“他們連這個也不告訴他?”
“直到入學前,海格去接他的時候,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個巫師,才聽說你們的犧牲。”小天狼星眉頭微皺,像是在翻檢破碎的記憶,“我拼湊起的記憶不多,但這一點我記得很清楚。”
詹姆斯走出放置冥想盆的房間,回到書房裡。他走到窗前,窗外的黑暗讓他隻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我們那麼愛他!”他的聲音因怒火和痛楚而發顫,拳頭猛地砸在窗台上,發出一聲悶響,“怎麼能不讓他知道真相?怎麼能讓他以為我們隻是……普通地丢下他走了?”
話音落下,詹姆斯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他緩緩轉身,看着小天狼星,他剛剛親口承認了,那個哈利——哈利·佩弗利爾,或者說,另一個哈利·波特,确實是他的兒子。
“你開始明白了,對嗎?”小天狼星輕聲問。
詹姆斯深呼吸,每個字都像在與自己搏鬥,“那個在霍格沃茲教書的年輕人,”他最終開口,聲音中仍帶着猶豫,“那個飛行風格像我,舉止像我,在面對危險時依然保持勇氣的男孩……”他停頓了一下,“他确實可能是哈利,是嗎?哪怕他來自另一個時間……”
“我相信是這樣,尖頭叉子。”
“但我還是不明白。”詹姆斯疲憊地靠在窗框上,迷茫與困惑又卷土重來,如果他真的是……“他深吸一口氣,終于完整地說出那個名字,“哈利……那他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
小天狼星雙手一攤,“我的記憶答不了這個。隻有他知道全部真相。”他直視着詹姆斯,“但現在有更緊急的問題。”
他抽出魔杖,在空中輕點,一份皺巴巴的《預言家日報》飛進書房,在詹姆斯面前自動展開,頭條标題醒目得刺眼——《來路不明的神秘教授:霍格沃茲聘任制度引發擔憂》。
小天狼星指着報紙,“魔法部盯上他了,下周的調查會不會輕易放過他。”
詹姆斯掃過報紙,語氣硬邦邦地擠出來,“你是想讓我幫助他?”
“我隻想你别帶着偏見去看這件事。”小天狼星重複道,“那個哈利在他的世界失去了一切,忍受的痛苦遠超他年齡需要承受的。現在,他好不容易在這裡站穩腳跟,魔法部又要連這點都搶走。”
詹姆斯“啪”地放下報紙,又轉身面向窗外,避開了小天狼星的視線。
“詹姆斯,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小天狼星語氣一沉,尖利得像刀子,“你不是恨他。你隻是害怕。你怕接受另一個哈利,就等于把我們的小家夥丢在腦後,對吧?可你躲着,什麼也解決不了。”
這話像雷劈下來,擊中詹姆斯内心最脆弱的部分。他渾身一震,雙手攥緊窗框。
詹姆斯頭抵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呼出的氣息糊出一片霧。“你不明白。”他的聲音低得像從喉嚨裡擠出來,“那個年輕人——他确實是哈利。可我一想到他,就想起我們的孩子再也不會長大了。”他閉上眼,眼角微微濕潤,“我沒法面對這個。”
小天狼星沉默了會兒,走到詹姆斯身旁,手重重拍在他肩上,語氣緩下來,“我不指望你馬上能接納他。但至少,别讓他獨自應對一切。”
他頓了頓,側過頭直盯着詹姆斯,“我不要求更多,就一件事——以傲羅司司長的身份介入,不偏不倚地評判。不為别的,就當是為了霍格沃茲,為了鄧布利多,别讓福吉那家夥的把戲毀了一切。”
寂靜在房間裡延伸,詹姆斯的肩膀終于松懈了一點,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我會考慮。”長久的沉默後,他終于開口,“但僅此而已。公事公辦,按規矩來。”
“足夠了。”小天狼星微微一笑,“謝謝,尖頭叉子。”
詹姆斯舉起手揉搓面龐,手指在眼窩處按壓了幾秒。“已經很晚了,”他說,聲音裡透着疲憊,“我該上樓了。莉莉會擔心。”
小天狼星會意地點頭,認出了談話結束的暗示。他什麼也沒再說,隻是簡短地拍了拍老友的肩膀,拿起擱在椅背上的皮夾克。他的腳步聲在門廳回響,随後是前門輕輕關上的聲音。
詹姆斯在窗前多停留了片刻,直到看見小天狼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他關上窗戶,魔杖尖點滅書房裡的燭光,隻留牆壁上微弱的燈光照亮了通往樓梯的路,才轉身緩慢地踏上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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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裡靜得讓人發慌,莉莉側躺在床上,耳邊是鐘表指針一下下滴答作響。她笨重地翻了個身,肚子沉得讓她喘了口氣,盯着天花闆,怎麼也睡不着。
最近一段時間,她總是睡不安穩。哈利去世後,詹姆斯變得沉默寡言,每天眉頭緊皺着——他無法擺脫親眼目睹自己兒子死亡的陰影。作為母親,她的痛一點不比他少,可肚子裡這個孩子讓她沒法像從前那樣放聲哭出來,隻能拼命忍耐着。
就在剛才,她聽見樓下書房門吱吱響了一聲,像是關上了,腳步聲細碎地遠去——小天狼星走了,詹姆斯應該要上樓了。她閉上眼,腦子裡卻亂成一團。不久前,她實在睡不着,想下樓沖杯安神茶,扶着樓梯慢慢挪到一半,卻在書房門口停了腳。
那會兒書房門虛掩着,冥想盆的銀光從縫隙裡漏出來,晃得她眼一眯。
詹姆斯的确有一隻冥想盆,偶爾會用來檢查傲羅司案件中遺漏的記憶細節,但這幾年生活平靜,他已經許久沒有用過了。今晚,他為什麼要翻出這東西?
她隐約聽見詹姆斯和小天狼星低聲說着什麼,本想悄悄走開,不去幹涉丈夫的私事,可幾個詞鑽進耳朵,一下子把她釘在原地——
“德思禮家……另一個哈利……”
莉莉當時愣在樓梯口,耳邊嗡嗡作響,手不自覺地扶住肚子,還以為自己聽岔了。德思禮家?她那個幾乎斷了聯系的姐姐佩妮?這些年來,她隻是禮節性地寄去聖誕卡,而對方甚至連一句回信也沒有。而更讓她心亂如麻的是——“另一個哈利”又是什麼意思?
一瞬間,一張年輕的面孔忽然在她腦海中蹦了出來——哈利·佩弗利爾。
她至今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自己就莫名其妙掉了眼淚。直到現在,她仍然無法解釋當時自己的反應。他亂糟糟的黑發,那說話的語氣與神态,那酷似詹姆斯的眉眼,總帶給她一種說不清的熟悉感——像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可這怎麼可能?
莉莉擡手撥開額前散落的紅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壓不住心裡的波瀾。
她還記得那天是小哈利的生日,巧合的是,哈利·佩弗利爾的生日也在同一天。他們邀請這位年輕人共同慶生,聚會上她始終覺得有一道目光經常停留在自己身上,可每當她轉頭尋找時,卻隻見哈利·佩弗利爾神色自若地與詹姆斯或其他人談笑着,讓她懷疑那一切隻是自己的錯覺。
後來知道他獨自照顧失去父母的小泰迪,她心底竟生出一種近乎母親般的憐惜——這令她自己都感到有些詫異和好笑,畢竟,這個年輕教授隻比她自己小幾歲而已。這種奇怪的情緒一直持續到聖誕節,她甚至給他和他的教子各織了一條圍巾作為禮物。
那段時間,詹姆斯每天往醫療翼跑,守着被石化的小哈利,盼着曼德拉草快些成熟。回來時,他會順口提一句,哈利·佩弗利爾還在旁邊病床上昏迷着。再後來,小哈利的突然離世讓他們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因此,當聖誕假期過後收到哈利·佩弗利爾那封遲來的感謝信時,她連細看的心思都沒有,随手就塞進了床頭櫃。
但現在,那封被忽略的信突然在她心裡變得沉甸甸的,好像裡面藏着某個她從未注意到的秘密。
書房裡的交談聲漸漸停了,莉莉才回過神,發現自己杵在樓梯口太久,腿都有些發麻。她慢慢回了卧室,躺回床上,盯着黑暗裡的天花闆,那幾個詞在她腦子裡轉個不停——“德思禮家”“另一個哈利”……
或許,詹姆斯這些日子的反常,并不僅僅是因為小哈利的去世。這一刻,她終于隐隐意識到,丈夫可能隐瞞着更深的秘密。
關于那個年輕的教授,關于她失去的孩子。
哈利·佩弗利爾,他會是詹姆斯他們提到的“另一個哈利”嗎?他究竟與他們有怎樣的關系?
樓下腳步聲漸近,她重新閉上眼,任憑這些疑問在黑暗中糾纏着自己,久久無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