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杜鵬翻身上馬去追斛觳。杜鵬的刀槍和斛觳的巨斧轟然相撞,火花四濺,震得人耳膜生疼。
杜鵬漸漸力怯,斛觳虛晃一招,從腰間抽出短刀擲向他的胸膛,刀柄瞬間沒入。
他從馬背上掉落,分散了郁久闾斛觳的注意力,裴不澈搭弓射箭,長箭刺穿斛觳的心髒,将他射下馬,身旁的軍士高呼:“郁久闾斛觳已死,降者不殺!”
裴不澈快步走到杜鵬身邊,扯了塊布捂着他猙獰的傷口,要背他回去。
血染了裴不澈的後背,杜鵬已是進氣少出氣多了,他喘着氣道:“殿下,下輩子我老杜還跟着您,給您做一輩子的陣前先鋒。”
孟紅檐聽完甯緻的話,才知道原來裴不澈還有這樣的一段過往。
有關他的曆史,書上都匆匆寫完,一筆帶過。曆史從不為人駐足,受命于天,既壽永昌。(2)
甯緻站在門外,又使勁拍了兩下門,道:“裴臨安,鄧天流的死不單單是為了你,還成全了所有人。所以怨天怨地,怨不到你裴不澈頭上。你躲在書房裡不見人算什麼個事兒?”
孟紅檐搖搖頭:“殿下前日從弄雲廟回來便在書房閉門不出,什麼法子我都試過了。”
兩人蹲在書房門口,看着地上剛抽出的嫩草芽齊齊長歎口氣。
“都怎麼了?”殷寄真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孟紅檐一驚,連忙起身:“殷将軍。”
“殷寄真?你怎麼來了?”甯緻道:“你怎麼進來的?”
殷寄真翻了個白眼:“大門不讓我進,我從那邊翻牆進來的。”
紅檐微微福身:“抱歉殷将軍,晚點我吩咐下去,以後将軍來府上不必通報就能進了。”
殷寄真擺手,朝書房裡努努嘴道:“我們尊貴的淮陵王殿下又怎麼了?”
後趕來的孟寒雲伸手捂住她的嘴,拖到一旁,嘴上還不忘道歉:“失禮了,但還請殷将軍不要胡說。”
孟寒雲禮貌般朝甯緻展顔,随後道:“昨日殷将軍面見陛下時殿下便告假在府中,下官雖知殿下心裡難安,可今天是老師下葬的日子,來與不來都随殿下自己。”
隻此一句,也不管裴不澈聽沒聽進去,孟寒雲說完就離開了。
殷寄真靠在長廊的柱子上,眉峰微揚,沉聲道:“裴臨安,若你隻因這點小事一輩子走不出陰影,那我殷寄真還真有點看不起你。戰場之上要死多少将士,難道你還要挨個為他們哀悼嗎?懶得管你,我也去給張山長送葬了。”
待殷寄真和甯緻走了,孟紅檐又蹲下身去,默默守在門口。不知過了多久,書房門從裡面“吱呀”一聲打開。
“殿下!”孟紅檐臉上稍露喜色,擡頭眼巴巴地望着他。
“阿檐……讓你擔心了。”他的雙眼布滿血絲,聲音裡都透着疲憊:“我想去送送老師。”
孟紅檐無所謂地搖搖頭,拉着他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馬車緩緩向張劍屏家中駛去。
張劍屏對文人影響頗深,在坊間百姓中也有口碑,故而今日出殡有很多人前來吊唁。大到皇親國戚,小到平民百姓,越靠近張家人越多,街道也越擁擠。
下了馬車,孟紅檐和裴不澈并肩步行過去,張家門口烏泱泱擠滿了人,裴不澈轉過街角就不願再往前走了。
孟紅檐溫聲道:“殿下,過去送送張山長吧,畢竟是你的老師。”
裴不澈垂眸,沉默片刻,道:“我就不過去了,白白髒了老師的輪回路。”
他手裡還攥着張劍屏和鄧天流包裹證據的布條,上面血迹斑斑。他哽咽道:“趙鐵柱死時三十有二,家中老母無人奉養,杜鵬走時剛得了個女兒,還沒聽孩子喊一聲爹。現在鄧天流才二十五……”
孟紅檐輕輕掰開他緊握的手指,抓着他鮮血淋漓的手:“那殿下覺得該如何?跟着他們一起去死?”
裴不澈僵住了。
“真正的戰士不會為逝者而死,而是為逝者而活。”孟紅檐将布條鄭重放在他的掌心:“安甯永遠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但千百年以來總有人前仆後繼,他們是在為信仰而活。”
受吊完,棺椁一路從張劍屏家中擡到城外,已近黃昏。白花花的紙錢和摔碎的瓷器撒了滿街道,送葬的學生和官員在棺椁後面跟着,綿延了好幾條街。
日落西山裡,雪滿長安道。(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