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玧側頭道:“神玉。”
蕭臨唇角眉梢都未有絲毫變化,笑容依然挂在臉上,“不必理會。”
世間人言如雨,時沾袖身,豈能一一介懷,自尋煩惱。
立于寒峭的山巅,寒風暴雪便如影随形,早已習慣。
不管是挑剔、質疑、譏諷還是謾罵……
“當——咚!”
“哎呦!”
突然投壺區起了一陣亂。
一道聲從混亂的沸議聲中直沖而來,“崔氏!你竟襲擊袁四郎!”
蕭臨眺目望去,發生混亂的地方正是崔蘭因所在的投壺區。
“發生何事?”
謝玧招來一侍從,侍從是司射官副手,剛剛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
“……先前崔娘子落後二殿下兩支矢,所以同時投出兩支,一支矢先落進銅壺,另一隻矢則被彈出來,不巧砸、砸中袁四郎的鼻子……”
“現世報?”謝玧想替蕭臨打趣兩句,但身邊已經沒了人。
蕭臨提步上前,人群紛紛讓開。
捂着鼻子的袁郎君單膝跪在地上,旁邊幾名郎君憤憤不平在叫嚣:“手滑?崔娘子當我等眼瞎,适才投耳時,崔娘子百發百中,連如此窄小的貫耳都能投中,又怎會讓木矢彈出,你分明是故意的!”
“真是對不住了,袁郎君,你沒事吧?”
袁四郎帕子捂緊汩汩流着鼻血的鼻子,一雙上擡的眼中映着一張笑盈盈的麗容。
他彎了下眼睛,“崔娘子想打我,說一聲便是,何必大費周章?”
崔蘭因唇角微揚,擡起右手。
那隻膩白素手在袁四郎驟睜的眼前一晃,又自然地回轉了個方向,勾住自己鬓角散落的發絲,輕撇到耳後。
“袁四郎說笑了,我怎麼能打客人呢。”
崔蘭因的假笑,和袁四郎的反應讓齊蠻心生疑惑,他把兩人各看了一眼,緩緩道:“袁茨,不過是場意外,别掃了大家夥的興啊。”
袁四郎緩緩起身,彬彬有禮道:“二殿下說得對。”
蕭臨站到崔蘭因身邊,目光垂落,将她那張委屈又無辜的小臉收到眼底。
“沒事?”
崔蘭因先是驚訝,而後露出心安的笑容,“我沒事啊。”
“你是沒事,不過你也沒赢。”齊蠻用下巴朝司射官示意。
司射官抹了下額頭的汗,反應過來道:“啊,哦,二殿下得六十筭!”
齊敏拍手笑道:“赢了!”
齊蠻英眉緊颦,目光還徘徊在崔蘭因身上。
就為那幾句,白白丢了勝利的機會,這一點也不像崔蘭因。
崔蘭因才不可惜。
不管蕭臨壓了何寶物,總能夠有别的機會到她手上,她也不是非要赢。
“長公子、少夫人,大娘子請你們過去。”
一樣貌清秀的婢女穿衆而出,款款向崔蘭因蕭臨行禮。
“也請這幾位郎君同去。”
齊敏見着崔蘭因等人被請走,嘴巴高高撅起。
都沒辦法欣賞崔蘭因輸掉後的慘樣了!
索然無味的不止她一人,齊蠻一樣沒趣,甩手要走。
齊敏突然奇想喊住他:“喂,你投壺哪裡學的,居然這麼好?”
“百戲院。”
“百戲院?”
齊蠻嘲道:“在百戲院如你這般的成績,第一個月藤條打手心,第二個月鐵鉗拔甲蓋,第三個月就——砍手!”
齊敏被齊蠻冷不防吐出來的血腥兩字吓得一哆嗦,握緊自己的手腕連退幾步,抖着唇瓣:“你騙人!”
齊蠻聳了聳肩膀,大步走開。
從沒有吃過苦的公主花容失色,就連身後是什麼人都沒空去瞧,直到一道戲谑的聲音落到頭頂。
“建康之外确有百戲院,專收孤兒培養各種雜戲,訓練嚴苛懲罰嚴厲,二殿下并沒有騙你哦。”
“多話!”齊敏美目怒瞪謝玧一眼,“用不着你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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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王大娘子處回來,除袁四郎之外的郎君趾高氣昂,不時對崔蘭因和蕭臨發出幾聲怪笑。
崔蘭因氣得不輕,偏在蕭家的地盤上還必須得容忍他們,否則就是阿家口中“失禮于客前,有失大家風度”。
“哼。”一個大臉吊眼的郎君故意用鼻子出氣。
崔蘭因“關心”道:“這位郎君鼻總不通氣,要不要尋個大夫瞧瞧?”
吊眼郎君兩隻倒八眼高高翹起,“哼!你這悍婦!出手狠毒,口舌焉壞,蕭家有你,名聲焉能不墜地!”
蕭臨止住腳,所有人都不由随他停.下。
習慣長公子春風沐人的軟脾氣,隻覺他落腳的時候步伐略重,有所不同。
新帝上位,偏向寒門,為籠絡世族,隻加以高位虛職,所以世族子弟多縱情聲色,手無大權,便襯得這位蘭陵蕭氏的公子“鶴立雞群”,卓爾不凡。
新帝多次稱其為“公子獨絕,神玉無二”,所以“長公子”一詞在建康便特指于他,也意味着他在所有場合都有着絕對的話語權。
諸君靜默,蕭臨才開口道:“我妻言辭有失。”
此一言,讓那幾位暗中戒備的郎君面露得色。
崔蘭因唇瓣蠕動幾下又緊緊抿住。
蕭臨又緊接道:“但爾等也非君子。”
幾人的目光齊刷刷一變,就連想置身事外的袁四郎也斂起笑容,目光沉沉。
蕭臨不卑不亢,“今日之事固然是我蕭家照顧不周,但辱罵蕭家婦,亦是欺辱我蕭家人,如此恕難招待,還請先回。”
聲如鳴金,悅耳動聽,溫和的聲音也有不容置喙的力量。
風引林嘯,袖擺輕揚,長身而立的郎君擋在他的新婦身前。
“否則,諸位家族的顔面,恐怕隻能丢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