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蕩漣漪,月影被打了個稀碎,一尾紅魚潛入水底,逐漸甯靜的水面倒映出一張清隽冷瘦的臉。
“是嗎?”
“是,蕭家并未排斥二皇下,早知如此兩年前……”
随從所言便是,早知兩年前就不該顧及什麼兄弟之情。
“不必多說,已犯下的錯,無須後悔……”面色蒼白的男子手轉木輪企圖離開月輝照亮的明處,但才滾動兩下,軸輪被石子卡住,整個椅身一震,竟把他颠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殿下!”
宴會結束後,崔蘭因跟在王大娘子身後将最後一批客人送出府門,累得哈欠連天,隻想回房睡個天昏地暗。
一路上婢女侍從皆向她行禮,她心不在焉回應。
“女郎,前邊是長公子。”陳媪驚喜道。
“嗯?”崔蘭因勉強擡起眼皮,果見台階上立着位郎君。
崔蘭因已打定主意不管蕭臨,故而一撇頭,對陳媪哼聲道:“我們走這邊。”
陳媪“啊”了聲,不敢置信崔蘭因的決定。
但那固執的女郎身體力行,居然飛快爬上石台翻過木欄,另尋了個方向往所住玉阆院去,一副要和人分道揚镳的堅決。
陳媪是上了年紀的人,不說腿腳不靈便,即便生龍活虎也不能跟着崔蘭因在人前做如此失禮的舉止。
但崔蘭因頭也不回跑了,她無可奈何,隻能硬着頭皮從長公子那一側的階梯上去,匆匆與長公子行禮道别,再去追崔蘭因的腳步。
蕭臨帶着景澄兩人靜靜目送着一主一仆走遠。
“夫人這是怎麼了?”景澄心直口快,“怎麼對郎君視而不……啊!”
“……”景瀾狠狠跺了下他的腳背。
蕭臨不發一言,隻是把手上的東西重新塞回袖袋裡。
陳媪氣喘籲籲追進屋。
“娘子,長公子剛剛應該是專門在那處等您,您怎麼能跑了呢?”
“我累了想早點休息,不耐煩聽他說這說哪的。”崔蘭因坐在妝台前,把發簪、耳墜、金絲樹狀發冠一陣扒拉,甩到台上,滿頭青絲自由垂落在後背,“更何況我答應配合他的事,已經結束了!”
陳媪從銅鏡裡小心翼翼看着崔蘭因的臉,把一籮筐話咽回肚子裡,隻問了句:“和長公子吵架了?”
崔蘭因臉頰氣鼓鼓地,正要一吐為快,可心中明白陳媪斷不會同意,便道:“傅母你就别亂操心,我今日隻是疲乏,不想再說話罷了。”
陳媪隻好服侍她安寝。
雖然累,但崔蘭因還是難以入眠,翻來覆去半個時辰後一骨碌坐起來,攥緊拳頭對着空氣揍了一通,把剩餘的力氣和沒有發.洩的火氣都消耗殆盡才直直往後倒下去,半晌後,她把被子扯到身上,蜷縮在被子下。
枕頭下沿露出一冊邊角。
崔蘭因把那本黃色軟皮冊子扯出來,就着帳子裡昏暗半明的光線翻開,正好露出兩行字,寫于她到建康的第五個月。
“天授十年,九月三十。
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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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
“是,白孟城首富,不,應該說是淮南首富,據說溫家樂善好施,頗受周邊百姓愛戴。溫家大爺把崔二娘從牙人手上買下帶回家,據周圍人說,溫家大爺與夫人讓二娘子成為溫家小娘子玩伴,與他家的女郎同吃同住,後來……”
蕭臨看着欲言又止的謝玧,主動接話道:“因為盈江泛濫,淮南太守負責鎮災,溫家被抄滅,而下令抄溫家的正是袁氏。”
“你都知道?”謝玧聳了下肩,“……也是,你畢竟是少司空,這些案宗最後也要彙聚到你手上。”
“那崔蘭因如何避開禍事?與袁家又有何關系?”
謝玧無奈,“溫家除一倒夜香的老仆死裡逃生,其他全死光了,你要我去黃泉問?明明你親自去問崔二娘更容易吧?”
蕭臨把視線挪開,低聲道:“冬日宴後,崔氏一直不與我說話。”
“冬日宴?”謝玧吃驚道,“那都過去了半個月了!”
“嗯。”
謝玧把手蓋在額頭上,“你别那般看我,即便我想幫你也是有心無力啊,你也知我還未成婚……”
“那你與公主……”
謝玧猛然把手拍到桌上,眼彎唇抽,皮笑肉不笑道:“我想到了,其實也簡單,你可以多觀察多了解她的喜好,再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蕭臨緩緩呼出口氣。
可他并不了解崔蘭因,又該如何投其所好?
恰逢年關,朝廷上下都在為一年的繁忙工作收尾,蕭臨卻難得有了幾分清閑。
即便在青天白日,玉阆院偶爾也能見到他的身影。
婢女目光不敢直視,垂首答道:“回長公子,少夫人這幾天除去大娘子、老夫人處請安外,最常待的地方便是長公子在後院的書房……據陳媪說,少夫人好像在寫什麼。”
蕭臨側身望向被火紅五爪楓掩映的花格窗扉。
成婚後,因崔蘭因“占據”後院,那間書房他幾乎沒有涉足。
不過裡邊的擺設并未變動,唯有書案上多出了一套筆硯。
還有一本黃皮封面的冊子,上面題“閑記”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