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謹言勉強扯出一抹微笑來,攙着辛老爺子往仵作房去。
仵作房裡自然是有人的,辛遇瑩在這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就這樣打了個照面,明明前天才見過風風光光的彼此,如今卻都是滿面滄桑。
韓周垂眸給老人行禮,啞着嗓子喚了一聲:“爺爺。”
在看到韓周的那一刻,辛老爺子就明白韓周也是來帶辛遇瑩走的,老頭抿唇,一雙發灰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年輕男人,意有所指道:“韓小子,老頭子來接阿瑩回家。”
韓周聞言苦笑,心知這是老爺子要把孫女帶回辛家,不準他帶辛遇瑩的屍身回韓家,心中既痛苦又愧疚,隻得讓出路來,退一步道:“我陪您一起。”
畢竟孫女婿是無辜的,已經明了孫女遇害經過的辛老爺子沒有辦法原諒,同樣也沒有辦法責怪,蕭謹言叫了兩個應天府的衙役推了部小車帶着辛遇瑩的薄棺陪辛老爺子回家,那兩人一路無話,等到了辛家門口,兩人卻都是眼眶通紅。
幫着将棺材停進小院裡,韓周很識時務地退了出來,在辛家門口靜靜地看了很久很久,等到蕭謹言陪辛老爺子說完話再回頭時韓周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韓周麻木地走在熱鬧的大街上,這會兒正值午後,四處人聲鼎沸,半天不曾進食的胃想要抗議卻徒勞無功,韓周根本感覺不到餓意。一盞茶就能走完的路如今長得像要走半輩子,涼飕飕的風迎面而來,硬生生将濕潤的眼眶風幹,再擡頭時已經能看見韓府的牌匾。
又到了。
一切如常,韓府的下人們當着少爺的面就與平時一樣,韓周幾乎是靠着肌肉運動的本能往宅子裡走。
還沒進前廳就遠遠看見了韓老爺和韓老夫人坐着正生氣,臉色都沉得吓人,韓周下意識地轉身,非常僵硬地收住了向前的步子,作勢要繞過前廳。
不想韓老夫人就盯着呢,高聲喝住他道:“現在你高興了!非要娶那個喪門星,攪得家破人亡!”
韓周走不動了,雙腿灌了鉛似的沉,他梗着脖子轉過身,通紅的雙眼直勾勾地盯住那位老婦人,他的母親。
“娘,是阿瑩死了。”
“一個野丫頭,死就死了。”韓老夫人柳眉一挑就破口大罵,“束兒、允兒和德發呢?那是你親兄弟!是韓家的香火!孰輕孰重你不知道嗎?”
“是阿瑩死了!她才是受害者!”韓周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大吼一聲,梗着脖子一字一頓道,“那三個……呵……那三個,不是我兄弟,我沒有這樣的兄弟,那是畜牲!”
“死得好!”
韓周不可置信地看向另一邊坐着的韓老爺,隻見老頭也是滿臉怒容,看着韓周的目光跟淬了毒一般。
“你就是被那賤人迷昏了頭!他們三個進了大牢,你讓你大伯和三叔怎麼辦?你讓他們怎麼看我們?我這張老臉都讓你丢盡了!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自私自利蠢笨如豬的兒子?”
“我自私?”韓周從牙縫間擠出來這個問句,木然地看着他的親生父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給你挑的好人家你不肯!就是不孝!”韓老爺重重一拍手邊的桌子,怒喝道,“接了酒樓生意搞亂七八糟的限時餐,敗壞祖宗基業!如今還把三個親兄弟送進了大牢!不睦不義!你說,你對得起我們,對得起韓家嗎?”
韓周沒見過海,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除了和心愛的人白頭偕老就是去看一眼廣袤無垠的大海。
聽說海是千萬丈深的水,韓周沒見過,但此刻那種由内而外的窒息感也許就是沉入海底的感覺吧?
韓周氣笑了,清秀而年輕的臉上那一抹笑極盡凄楚與嘲諷。
“好,是我無情無義,不忠不孝,你們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
“啪!”
話還沒說完,韓老爺起身就給了韓周一個響亮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