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時,百姓大多已飯畢,紛紛上街遊玩,各式雜耍手藝攤子随處可見,錦城内一片熱鬧之景。
仁心堂内,一藥師正算賬,還有一小藥童踩着小凳兒在清點藥材,忽地風鈴聲響,大門被推開,走進一粉衫女子。
“哎,這位姑娘,我們打烊啦,若是不着急的話還請明日再來吧。”算賬的年輕藥師微微擡頭掃了一眼,就見來人頗為年輕,舉手投足優雅非常,一張清秀的小臉掩在雪白的披風兜帽下,隻露出小巧的下巴和柳葉兒似的粉唇。
“您好,我不是來看診抓藥的。”粉衫女子擡手拂下兜帽,露出清雅的面容,面上帶着淡淡笑意,正是庭蘭,又将右手中提着的食盒往身前擺了些,問道,“喬大夫在嗎?我是來給他送飯的。”
年輕藥師輕輕哦了一聲,起身打開櫃台的移動闆門将庭蘭讓了進來,一指内間的門簾小聲道:“喬師兄在裡頭呢,剛出診回來,這些天連着義診太累了,睡過去了。”
庭蘭微微點頭,放輕腳步撩開門簾進了裡間。
眼瞅着庭蘭粉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門簾後,理藥材的小藥童鬼頭鬼腦地轉過頭來問年輕藥師:“鄧師兄,喬師兄什麼時候成親啦?”
年輕藥師也是一臉八卦模樣:“沒聽說啊,不過這飯菜聞着就香,師兄好福氣。”
“我以後也想娶這樣漂亮又賢惠的媳婦兒。”小藥童抱着梯子一臉向往。
年輕藥師轉頭就給了小家夥一個斜眼,調侃道:“你小子才多大?已經想着娶媳婦兒啦?”
外間兩人閑聊着,裡間庭蘭已經将食盒輕輕放在了桌上。一邊的小榻上蜷縮着一個人,茶色的袍子被壓得皺皺巴巴,那人面色是顯而易見的疲憊,因着天冷又沒有禦寒的被褥衣袍可以蓋,身量能有八尺的大高個兒縮在窄小的榻上,彎成了一隻蝦米,看着竟有些可憐兮兮。
庭蘭緩步走到喬錦之跟前蹲下,竟是一點兒聲響都沒有發出,一手支着臉頰安靜看男人的睡顔。
卻見喬錦之鼻翼微動,眼皮下的眼珠子開始咕噜亂轉,面上小部分的肌肉開始抽動,仿佛在夢中做着什麼艱難的鬥争。
蓦地,喬錦之睜開了雙眼,直接對上了庭蘭漂亮的眸子,兩人臉對臉也就隔了半臂遠,驚得喬錦之呼吸一滞,下意識地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醒啦?我來送飯,趕緊吃完,我還有事。”比起受到驚吓的喬錦之,庭蘭要淡定得多,面不改色地起身開始拆食盒,飯菜的香氣瞬間充斥在整個内間裡。
說來好笑,喬錦之就是太餓了,給飯菜香饞醒了。
“好香!真難得啊,你居然不守着你家公子。”喬錦之來精神了,趴到大桌子上就開始擺菜盤子,一面也不忘調侃庭蘭。
“公子和蕭姑娘去夜市玩兒了。”庭蘭一拂裙角在喬錦之對面坐下,看着他大快朵頤的模樣不覺好笑,那吃飯的賣力勁兒活像餓了好幾天,哪裡還有個翩翩佳公子的樣子。
“好事兒,他倆多出去走走,我就能多吃幾頓庭蘭姑娘的小竈,咳咳……”喬錦之輕笑出聲,冷不防被辣子嗆到了喉嚨,咳得淚花都擠出了眼眶。
庭蘭一臉無奈,掏了塊帕子遞過去,嫌棄道:“又沒人跟你搶食……”
外間裡年輕藥師和小藥童依舊在閑聊,小藥童整理完了藥櫃,正拿着張方子核對藥包。
“诶,小魚,那是忠勇侯府的藥吧?”年輕藥師算完了賬,擡頭一努嘴指小藥童手中的藥方和藥包。
“是老太太的藥……哎呀,師兄,哪裡還有忠勇侯府啊?”小藥童一皺眉,揪出了年輕藥師話中的錯處,“武家早就沒那爵位了,架子倒還大得很,指明了要咱們每日清早将新鮮的藥包送到府上呢。”
年輕藥師不以為意地搖搖頭:“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武家到底還是大戶人家……”
門簾一掀,庭蘭提着空食盒走出來,年輕藥師趕緊起身快一步打開闆門,将人送出了門。
小藥童見庭蘭出了門才接着道:“要真還有家底子,武家老太太的病也不至于耽擱這麼久吧?”
“哎,老太太心悸怔仲,就是個富貴病,師父都沒法一朝一夕就給治好,可有得耗呢,沒點家底子真養不好。”
“那師兄,要不明兒你去送藥……”
庭蘭在仁心堂門口小站了一會兒,揚起小臉望向紫紅色的天際,晚霞尚有一抹餘晖,托舉着一枚隐隐綽綽的圓月緩緩上爬。
行人匆匆而過,大多是趕去夜市吃喝玩樂,好好享受這夜色下的狂歡。良久,才見庭蘭拎着食盒向城西而去。
與此同時,城東的鬧市張燈結彩,手藝人們紛紛使出了渾身解數,編織出一盞又一盞制作精巧的花燈,滿大街的姑娘小子幾乎人手一盞,節日氛圍可謂濃烈。
“每年都是燈市,也沒什麼新意,不如換個地方吧?”納蘭栩打老遠就看見了燈火通明的市集。
那些晶瑩剔透的油布燈籠在尋常人眼中不過是普通小玩意兒,而在某些人眼中卻是最沉痛的回憶。
微微偏頭,納蘭栩就看到蕭謹言嘴角似乎垮了下來,顯然也是想起了過去并不美好的回憶。
蕭謹言聞言扯起一抹微笑,轉頭看向納蘭栩,果然他面有黯然之色,心中明了,略一思索,便附和道:“确實,沒意思!不如去西市吧?聽說今兒不少雜耍班子要演一整夜呢。”
二人并排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時不時遇上幾個點煙花玩兒的小娃娃,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倒也十分惬意。
“阿栩,納蘭……納蘭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啊?”蕭謹言忽然就想問這個問題,眼前蹦出了一年前百花燈節時依偎在納蘭栩身側的小姑娘,和山澗裡那具凄涼的屍體,隻怕她已經成了納蘭栩的心結。
問得突然,納蘭栩登時一個愣神,腦中浮現起幼時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随着時光的流逝,一天一天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在天音閣的高台上随着袅袅琴音翩翩起舞……
“是個很可愛還有些笨的小丫頭。”回想起納蘭語兮,納蘭栩面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寵溺的笑容,“她身子不好,幼時喝藥每每都要人哄,最讨厭背書,每次父親抽查課業都是我幫她作弊,後來去學舞,也是我每日去接她回家……”
說着,納蘭栩臉上的笑意漸淡:“要是那日是我陪着她住在金禅寺……”
一隻小手忽然抓住他的手掌,輕輕搖了搖,很快又松開,柔軟而溫暖的觸感透過掌心滲透進骨肉,一時間竟是恍惚覺得有些熟悉。
“阿栩,你是個好哥哥。”少女黃莺兒似的嗓音和着煙花綻放的聲響在納蘭栩心頭炸開,莫名就湧出了一絲酸澀。
好哥哥。
納蘭栩隻是回以一個淡淡的有些苦澀的笑容。
“明年的元宵我們去看燈會吧?”蕭謹言暗自歎了一口氣,仰頭看了看天邊的圓月,扭頭問,“人總要往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