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甯也好,納蘭語兮也罷,斯人已逝,活着的人難道要永遠避着花燈過活嗎?
“好。”
等兩人慢悠悠散步到西市時,已是月上中天,胡人的雜耍班子正演到最精彩處。就見木台之上豎着一隻大樟木箱子,拿油彩繪着色彩明豔的圖畫,箱子正面開着一口,剛好夠一人腦袋那麼大,這會兒箱子裡就站着一名卷發綠眸的胡人女子,隻從那口子裡露出她豔麗的容顔,一雙大而圓的眼睛忽閃忽閃,很是勾人,似是夜色掩映下的魅靈。
“呀,大變活人啊!”蕭謹言啃着在西市門口買的肉夾馍,一眼就認出了雜耍班子的把戲,興奮地拉着納蘭栩擠進人群。
納蘭栩笑得溫柔,任由小姑娘拿油乎乎的手抓着他的衣袖往前走。
台上樟木箱子邊站着的魁梧大漢一臉絡腮胡子,高眉深目,五官深邃,一看就是西域人。
“朋友們!今天就讓阿薩郎來給大家開開眼!”說着,大漢就從台下的一名外族少年手中接過一柄□□,大手一甩,鋒利的刀就砍斷了木台上的旗杆,引得衆人一陣歡呼。說時遲,那時快,大漢又一揚刀,直直地照着樟木箱子劈去,那架勢像是要将箱子連同裡頭的美貌女子一并攔腰砍斷。
“啊!”
圍觀的百姓驚呼連連,有反應快的父母已經捂住了自家小娃娃的眼睛,生怕孩子看到接下來的血腥場面。然而衆人預想中的慘烈場景并沒有出現,長長的□□卡在了樟木箱子中部,整個刀身都沒入了木料中,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小口裡的女子容顔依舊明豔動人,一颦一笑都很靈動。
“那箱子是不是有機關?”納蘭栩饒有興味地看着台上人的表演,邊問身旁的蕭謹言。
“嗯,一般都是有的,我在青州府的時候瓦子裡常有這表演。”蕭謹言舔去了嘴角的餅屑,指着台上樟木箱子中間□□卡着的位置給納蘭栩解釋道,“那個位置上邊應該有一塊活動背闆,表演的人進入箱子後翻下背闆就可以坐下将雙腿收起,女孩子身量小又柔軟,蜷在上面最合适不過了,那背闆以下的位置就都是空的,随便怎麼砍都沒事。”
“還挺簡單。”納蘭栩在心中估算了一下,确實沒什麼難度,頓時就覺索然無味起來。
“都是障眼法,說穿了自然就沒意思啦!圖個熱鬧嘛。”
蕭謹言倒是看得樂呵,将最後一口肉夾馍塞進口中咀嚼,末了還将手指頭上沾的葷油舔了個幹淨,直把納蘭栩看樂了,牽着手腕把蕭謹言從人群中帶了出來。
“你也不嫌手髒?走,洗手去,時辰也差不多了,你明日不是還要當差?”
“是啦。”
蕭謹言笑得開心,順從地任由少年将她護在身後擠出人群,餘光瞥見不遠處的巷口有一高挑的纖細人影,一閃身沒入了漆黑的巷子,白色的披風迎風飄揚,露出了半截粉色的裙角,蕭謹言微怔,隻覺熟悉,來不及多想已被納蘭栩牽着走遠了。
第二日蕭三小姐精神抖擻地前往玄鶴司當值,一路腳步輕快,心情十分美麗。大步邁進癸字班的大院裡,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先後來打招呼,每個人都還帶着幾分節日的慵懶氣息。
“言丫頭,下個月我就要去辛字班了,掌旗的位置可就空了。”孔明似乎是忙了一整個年節,打了個哈欠,拿胳膊肘捅捅蕭謹言,壓低了聲音問道,“沒打算去找教推試試?”
被這麼一提醒,蕭謹言也想起來了,過完年就該考核了,當即蹦起來就要往外走:“呀,要的!”
人還沒跨出小院門檻,迎面就遇上了一個年輕姑娘,穿了一身簇新的青羽衛官袍,一雙柳葉兒似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眉似遠山,鼻若瓊瑤,周身一股清冷之氣,隻聽那朱唇輕啟,喚道:“謹言。”
“子玉!”
蕭謹言驚呆了,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宛城黑煤窯事件幾個月後竟然能在錦城見到諸葛子玉。
蕭謹言立時就上前給了諸葛子玉一個大大的擁抱,開心壞了。孔明看着兩個姑娘熟稔的模樣一臉笑眯眯,拍了拍手将衆人都召集過來介紹道:“忘了同兄弟們說,今兒咱們癸字班有新人來,這位諸葛姑娘以後就是癸字班的專職仵作了!”
癸字班的年輕人都很熱情,諸葛子玉也難得地笑容明媚,等大家鬧了一陣,蕭謹言也不急着去找教推了,拉着諸葛子玉去偏院說話。
“子玉,你怎麼突然來啦?”
“年前你們走的時候赫連大人來找過我,給我留了一塊兒腰牌,隻要我想,就可以拿着他的腰牌進玄鶴司。”諸葛子玉和蕭謹言并排坐在廊下,擡頭望向天井外廣闊的碧空,“宛城确實太小了,我不想一輩子都窩在山裡,所以我安頓好宛城的事情之後就來了。”
蕭謹言撇撇嘴,想到最近老是冷着一張臉莫名其妙的赫連莘,在心中暗罵了一句死傲嬌,可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沒白瞎了子玉這一身本事。
“真好,以後我們可以一起查案了,有你在肯定事半功倍!”蕭謹言開心地跟個孩子一樣,坐在廊下直晃腿,“诶,那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嗎?錦城租房還挺貴的。”
諸葛子玉微微擰眉:“這也是我想拜托你幫忙的事。”
“那不如搬來同我一起住吧?我與幾個朋友一起租住在崇義坊,房間寬敞得很。”蕭謹言已經能想象到小院兒裡五個人一起吃飯的熱鬧場景了,每日還能和諸葛子玉結伴去玄鶴司……
不想諸葛子玉卻是搖搖頭,眉宇間浮起一抹愁容。
“謹言,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啊?”
“你還記得一真書塾的賀先生嗎?”
“賀真賀娘子?”
“嗯,我這次來錦城是帶着他們母子一起的,我倒是不要緊,他們孤兒寡母的,打算長住錦城了得有個栖身之所。”
蕭謹言有些茫然了,問:“那賀娘子的夫君呢?董老爺不是在宛城産業頗豐嗎?怎地不管他們?”
“你們離開後不久就出了一樁事。”諸葛子玉笑得苦澀,“周大人做主給賀先生與董博煜判了和離。”
蕭謹言點點頭,賀真這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賀娘子如願了,但為何要背井離鄉?一真書塾不辦了嗎?”
“一真書塾被燒毀了。”
“什麼?”蕭謹言驚訝。
“周大人判和離,将賀先生的嫁妝都從董博煜手中拿了回來,一真書塾也是屬于賀先生的财産。”諸葛子玉語氣冷淡,神情開始不自覺地多了幾分鄙夷,“董博煜不服,一直都明裡暗裡地給賀先生使絆子,試圖将一真書塾據為己有,賀先生哪裡肯?最後那董博煜惱羞成怒,不要臉地趁夜放火燒了書塾,險些将賀先生母子都燒死在書塾裡,賀先生擔心一航哥的安全,索性狠下心什麼也不要了,跟我一起到錦城落腳,隻圖個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