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六殿下的淫威,谷雨抽抽搭搭地去将輪椅推了來,小心地扶着公孫靖瀾從榻上挪到輪椅上。
深冬的風凜冽,所幸年頭上将雪都下了一遍,這會兒不曾下雨,風呼呼地吹,雖是從衣領袖口鑽風,倒也還能忍耐。谷雨推着輪椅,兩人跟着斷斷續續的哭聲一路摸進了宅子東南向的一間破敗院子裡。
“啊,殿下,這兒好冷啊,陰風陣陣的,咱們快回去吧!”一股涼風忽地從谷雨後脖頸子處溜過,驚得他一哆嗦,說話都帶上了哭腔。
公孫靖瀾氣定神閑地坐在輪椅上,擺擺手道:“噓,别鬧,就在裡面了。”
這院子裡雜草叢生,幾株枯木絞在一處,根本看不出原先都是什麼名貴品種,看着蕭條而凄涼。那哭聲越來越明晰,主仆二人行至回廊外時,隻覺那悲鳴聲與他們是一牆之隔。
谷雨不敢再看,緊閉着雙眼邊推輪椅,公孫靖瀾則是饒有興味地看着不遠處的院門。
一步,兩步,三步……輪椅被推出回廊的那一刻,公孫靖瀾順勢轉頭看向院内,随即一歪頭,愣住。
隻見空落落的院子裡端端正正地擺着一張小供桌,香燭貢品也是不少,背着燭火是兩個單薄的背影,略長些的是個女子,另一個則顯然是個小孩子。
“娘,我始終不明白……你怎麼舍得舍下我們……”女子語帶哽咽,牽着的小娃娃尚且年幼,尖細軟嫩的哭腔惹人心疼,“五年了……除了親者痛仇者快,換來了什麼啊?”
“咔。”
谷雨閉着眼推輪椅,完全沒看到一枚碎石塊就在前頭,一使勁兒就卡住了陳舊的木輪,發出了刺耳又突兀的響聲。
院中的女子猛地站起身,母雞護雛似的一把将小娃娃護在身後,同時也遮去了供桌上的牌位。
這一轉身讓公孫靖瀾看了個清楚,那姑娘纖腰玉臂,一雙狐狸眼裡滿是防備,胸口因着這突如其來的驚吓而劇烈地起伏,一襲素色衣衫不似平日嬌豔,名動錦城的交際花今夜更像一株不卑不亢的白芍藥。
沉吟片刻,公孫靖瀾幽幽道:“杜小姐?怎麼深夜到訪?”
杜心月盡力壓下了心中的驚恐,除了方才被公孫靖瀾主仆吓到的一瞬間表情有片刻的震動外,那張漂亮的臉上就隻有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六……殿下?”杜心月仔細打量了面前輪椅上的少年良久,試探着開口,見少年沒有否認才接着道,“小女子是來拜祭母親的,不知六殿下入住,多有打擾,實在抱歉,懇請殿下大人有大量,勿要降罪于我姐弟二人。”
确認了公孫靖瀾的身份,很多事也都能想通。五皇子前不久才風風光光地過了及冠禮,搬進五皇子府的那一天鑼鼓喧天,幾乎整個錦城的百姓都看到了,而六皇子與五皇子年歲相近,也是時候出宮立府了。
思及此,杜心月不由暗暗苦笑,昔日杜家門庭若市,來拜訪她父親的人每日都絡繹不絕,而今杜家舊宅荒廢,被皇帝指為六皇子府,也不知該哀一朝新臣替舊臣,還是該歎帝王無情,親子也冷落。
此時公孫靖瀾心中也已打過幾個來回,在看到杜心月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杜怡生貪墨渎職入獄,在天牢自裁的消息傳出後,其發妻孟氏随即在家中自缢而亡,這間小院應當就是杜夫人生前所居之處。
“夜深了,杜小姐女兒家家的,還是少吹風的好。”公孫靖瀾嗓音清冽,微微帶着些咳後的嘶啞,溫溫柔柔地傳到小院中的姐弟倆耳中。
小娃娃從杜心月身後探出半個腦袋來,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着就有一股子機靈勁兒,見公孫靖瀾沖他微微笑,也從杜心月背後走了出來,咧嘴一笑。
“杜嚴斌見過六殿下。”
小家夥拱手一禮很是标準,惹得谷雨也好奇地往裡張望,公孫靖瀾笑意更深,微微點頭道:“幸會了,杜小公子。”
杜心月悄悄松了一口氣,擡手揉了揉杜嚴斌的小腦袋,頗有些欣慰自家弟弟的禮貌,又聽那清冽的少年音道:“杜小姐,今日早些回去吧,宅子東北向的角門沒有落鎖,日後想來祭拜令堂,随時都可以。”
聞言,杜心月微微訝異,就見公孫靖瀾擡手,谷雨會意,沖着杜心月微一福身便推着輪椅離開了,隻給杜心月留下了一個輕飄飄的背影。
“姐姐,這個哥哥是好人。”
稚嫩的童聲響起,在稚童的眼中那個羸弱的背影散發着柔和的光暈。
沉默地目送着公孫靖瀾離開,杜心月隻是攬過弟弟小小的肩膀,輕輕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