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雞鳴後,有人匆匆起身,有人複又睡去。
天邊一抹耀陽漸漸浮空,大街小巷的行人也漸多,蕭謹言攏了攏身上水色的外袍,百無聊賴地看着茶樓下的車水馬龍。
“話說這陳世美一朝中了狀元,皇帝當即就招他做了驸馬,那秦香蓮左右不聞自家夫君的消息,可不就找上京城來了?”
啪的一聲驚堂木響,将蕭謹言的注意力也吸引了過去,心說這說書先生講的确實好,無怪那洪秀才會天天來聽,不過……這都等了半天了怎地也沒見人?
蕭謹言為何會在茶樓聽書?
隻因蕭三小姐一早出門調查葬花人案件中那第三名死者的丈夫,在死者家附近溜達了一轉,趕上早市同賣菜的嬸子聊了幾句,嬸子說洪秀才的第二個媳婦兒說洪秀才天天都要去城東的興德茶樓聽說書。
這會兒中午的飯點兒都過了,蕭謹言餓得肚子咕咕叫也沒瞧見有書生模樣的人進茶樓,聽說書的大多是年紀稍大的男人和一些年紀尚小的孩童。
為了不引人注目,蕭謹言特意要了茶樓二層的包間,透過半開的包間門觀察茶樓正門進出的人,這會兒說書先生也歇了,蕭謹言隻得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窩在圈椅裡,有一口沒一口地抿着茶水。
昏昏欲睡之時,忽聞樓下喧嘩,本着八卦之心蕭三小姐留了隻耳朵聽着外頭的動靜,這一聽可叫她精神了。
“你娘的是不是不把闫老大放在眼裡?還敢出老千?”
“洪金燦!你今兒個要是還不上錢,就把兩隻手都留下!”
茶樓對面的二層小樓門口吵吵嚷嚷,五名打手模樣的年輕男子将一個瘦得麻杆似的青年人團團圍住,推搡間青年人已經結結實實挨了好幾拳頭,鼻青臉腫得好似臉上開了染坊。
另蕭謹言精神一振的正是其中一名打手喊出的名字,洪金燦,葬花人案件第三名死者羅七妹的丈夫。
周圍的百姓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還有好事者在一旁火上澆油:“洪秀才,要不你再把媳婦兒押給他們吧?”
“就是就是……”
眼瞅着幾個打手提溜小雞仔似的就要将洪金燦帶回小樓裡,蕭謹言趕緊從兜裡摸出些碎銀來丢在桌上,匆匆出門下樓。
下樓動作太急,蕭謹言一時沒有收住腳步,與正上樓的人撞了個正着,蕭謹言撞得小退了幾步,再看被撞的那人隻是微微踉跄穩住了身形,後頭又冒出了一名衣着華貴的中年男子虛扶一把,關切問道:“喬老闆,沒事吧?”
“無事。”被撞之人氣質出衆,卻一副寡淡的容貌,好似平平無奇卻又别有風味,噙着一抹淡笑回身回應中年人。
蕭謹言也不知要如何形容這種觀感,這人就好像是一個普通又特别的路人,一切都那麼平凡,唯有那副處變不驚恰到好處的微笑叫蕭謹言覺得有些眼熟,反倒是那人身後的中年人,眉目俊朗還保養得當,一看就知年輕時也是個俊哥兒。
“姑娘,你先請。”被撞的青年人大手一揮,與那中年人一道側身給蕭謹言讓出了一半的樓梯,蕭謹言顧不上其他,匆匆道歉便大步流星地下了樓去。
待蕭謹言出了茶樓已經不見打手們與洪金燦的蹤影,擡眼一看二層小樓的牌匾,赫然是三文賭坊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搓了搓手,蕭謹言邁步就要進賭坊,冷不丁卻讓人揪住了後脖頸子,回頭一看是個俊秀的青年。
“沈大……”
“換個地方說話。”
本就不大的臨街小鋪面硬是被隔成了兩個更小的鋪面,簡易竈台支在了街邊的矮棚下,兩人坐着小孩兒規格的闆凳縮在門闆後的小桌旁。
沈禾無語地打量着逼仄的小食鋪和對面迅速而優雅地吸溜着面條的蕭謹言道:“我讓你換個地方說話,你就拉我來吃牛雜面?”
“很好吃的!”蕭謹言最後一口面湯咽下,可算是慰藉了方才抗議許久的五髒廟,漂亮的杏眼又賊溜溜地盯上了沈禾面前未動的面碗,“要不是過飯點兒了,周伯做的牛雜面搶都搶不到。沈大人你要是不吃的話……”
沈禾伸手拿筷子打走了那雙意圖不軌的小手,正色道:“去去去……蕭大人,你剛剛是打算進三文賭坊嗎?”
頓了頓,又将蕭謹言上下打量了一遍嫌棄道:“就這樣進去?”
“額……”
蕭謹言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今日出門為了在市井打聽消息換了身樸素的裙裝,看起來就像個不谙世事的小家碧玉。
“姑娘家家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進賭坊,是想明天變成市井的八卦嗎?”
“查案子嘛……”蕭謹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忽地也想起不尋常的點來,便問:“沈大人今日不用在大理寺當值嗎?怎地也在這裡?”
沈禾不答反問:“你在查什麼案子?”
蕭謹言神秘一笑:“葬花人。”
“所以你在跟洪金燦是吧?”誰料沈禾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樣,随手夾了一筷子面條品了品,眉頭一揚,微微點頭,似是很滿意口味,“不用去賭坊了,我告訴你。”
這下蕭謹言被整迷糊了,瞪着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等沈禾的下文。
“洪金燦,平東縣人,自十三歲開始參加科考,從未錯過任何一屆,但也從未有過名次,反而自暴自棄迷上了賭錢,當年羅七妹陪嫁的銀兩都已經輸了個幹淨,到今天為止他還欠了賭坊的闫文八百兩銀。”沈禾又夾了一筷牛肚塞入口中,邊說,“這洪秀才是個老賭棍了,住在十裡巷這一片的百姓大都認識他,偏偏羅七妹愛看些話本,兩人就在書鋪對上了眼,要不是新婚當夜羅七妹就遇害了,結婚第二天那丫頭就得被賣給賭坊還債。”
蕭謹言記得方才在茶樓二層隐約聽到有人在說這事,不想竟是真的,登時就皺起了眉頭。
“賭坊的闫文說的,我剛從他那兒出來。”沈禾細細品完牛雜面,有關洪金燦的事也說得差不多了。
“果然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蕭謹言憤憤道。
“是這個案子裡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沈禾哭笑不得地糾正道。
“沈大人,你是不是有什麼頭緒了?”
“嗯。”沈禾悶悶應道,“五年了,這五年裡我把四名受害者的家庭背景、人際關系全部都翻了個遍,卻忽略了她們的夫家,即便是死于短暫的新婚當夜,夫家也是她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誰能想到都是所嫁非人呢?”蕭謹言感慨道,“齊小姐不了解喬憶轍也就算了,畢竟是初到京城的新人,可傅娘子與聆仙姑娘日日都會見到人,怎麼就看不明白呢?沈大人……我不明白……”
“也許是太過天真爛漫,但很多時候人沒有選擇的餘地,利益的糾葛,輿論的壓力,還有躁動的欲望,都會将後路截斷……當然,斯人已逝,徒留猜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