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不知不覺已近子時,蕭謹言卻是一把抄起衣桁上挂着的披風匆匆出門。
一柱香後,應天府的大牢内,蕭謹言同夜值的衙役打了個招呼,最近的兩宗案子來來去去,應天府的差人們也都同蕭謹言混了個臉熟,叮囑了幾句便将人領了進去。
牢中空氣污濁,混雜着一股人常年不曾洗澡的騷臭味,衙役小哥帶着蕭謹言拐過兩個彎兒來到了一間牢房外。
木制的圍欄内,盧兆芳還是被捕當日那一身青灰長衫,精緻的銀框叆叇挂在脖子上,隻是那衣袍各處都沾了灰塵、壓了印痕。男人一身清雅書卷氣,正端坐在硌人的稻草上,面前一張小幾上擺了一隻白瓷酒壺和一隻小巧的酒盞,手中還撚着一枚酒盞抿着酒喝,頗有幾分閑适之意。
聽見了鑰匙碰撞的聲音,轉頭就見到來人,盧兆芳微微一笑道:“蕭大人動作慢了一步啊。”
“哦?”蕭謹言自是留意到了那一對白瓷酒盞,在盧兆芳對面屈膝坐下才道,“看來在我之前有人來過了。”
“是沈大人吧?”
此問一出,盧兆芳微微颔首,但蕭謹言眼尖,看得出盧兆芳捏着酒盞的手克制不住地在顫抖。
“所以,其實葬花人殺的第一個人是邵學謙。”蕭謹言直視盧兆芳的眼睛,盧兆芳微怔,而後斂去了眸色,“那幾個女子,有什麼非死不可的理由呢?”
盧兆芳放下酒盞,似是吐出了一口濁氣,幽幽道:“蕭大人既然深夜來找盧某人,想必是都已經調查清楚了。”
“孔瑜在外玩得很花,會娶傅阮隻是因為傅阮的獨門亂針繡,這事兒……傅阮心裡明白得很,但是做東家夫人這件事更讓她心動,哪怕等有朝一日孔瑜會卸磨殺驢她也不肯收手。”
說着,盧兆芳不無惋惜地搖搖頭歎道:“打從學涯書鋪開張以來,傅丫頭一直都是常客,我看着她從一個學徒慢慢成長為繡坊的頂梁柱,那丫頭心思重,我也不止一次明裡暗裡地勸她……有什麼用呢?”
“羅家小丫頭太傻!隻看到了話本子裡一對對男女風花雪月,隻當有情飲水飽,卻看不到普天之下被負心人厭棄的婦人無以為家,也拒絕看清那洪金燦無情無義的本質。”
“聆仙更不必說,不過是個貪慕虛榮、一心想要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狹隘女子,若是那夜她嫁進了柳家,不出三月就該成為一份‘禮物’送到某一位大人物的府上了吧?身若浮萍,如市井雞豕,慘兮……”
“可你沒有權力替她們做決定!”蕭謹言怒了,嗆聲打斷盧兆芳的話。
盧兆芳凄然一笑,轉頭望向小小窗栅外的一方月色,已然失了力道:“事已至此,盧某人身負五條人命,苟活至今已是足夠,若是重來一回,盧某人也未必會改變當時的決定,觀念不合,蕭大人想罵便罵吧。”
“你……為什麼要送辛遇瑩剪子?”蕭謹言壓住怒火起身,問出了多日來的疑惑,“你是不是原本有打算殺了她?”
“阿瑩啊,那孩子可是我看着長大的……那把銀剪子很漂亮吧?那是我送給她的一次選擇。”盧兆芳忽然露出了慈愛的笑容,“我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好了,那個決定就交給她自己來定了。”
“那如你所願,她選擇了抗争。”蕭謹言突然覺得很悲哀,無論經曆了何種選擇,最終的結局都是悲劇,“償命是逃不過的,剩下的日子你且再想想……罷了,你怕是想不明白了。”
說罷,蕭謹言一甩披風就要走,卻聽盧兆芳又輕輕道:“蕭大人這般敢愛敢恨的女子,若是阿瑩沒死,一定會很喜歡您的。”
蕭謹言不解地回身望了一眼,如水月色從窗栅間隙垂落在盧兆芳身上,映得人多了分虛無缥缈之感,看不清神色,微微搖頭,蕭謹言便不再理會盧兆芳,跨出牢房向外走去。
“蕭大人若是得閑,不妨再查查齊家小姐。”
蕭謹言腳步微頓,心中暗暗記下,徑自離去。
葬花人連環兇案告破,兇手盧兆芳自然是要問斬的。案件性質惡劣,判決批得很快,處決的當日盧兆芳很平靜,隻那脖頸擱上斷頭台時,盧先生的手微微顫抖,随着大砍刀落下,銀框叆叇從血肉模糊的脖頸上滑落,不知被圍觀的哪一位踩着了,碎成了小片沒入塵土中再尋不着。
午後時分,青羽衛們大都出門辦事,玄鶴司衙門内各處靜悄悄的。
“蕭謹言,教推我相信你能理解上面這個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