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最後還是協調成功。謝煜免去晚自習,白日上課晚上培訓,周末兩日全天訓練。除節假日外其餘任何時間都不停。前桌的男生得知他要去學表演後反應很大,問他真的想好了嗎,謝煜收拾書包準備放學,聞言點頭。
“你不熱愛物理了?”
“我發現自己在物理上的短闆了。”謝煜順口拈來,“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人生要學會不在一棵樹上吊死,我打算現在去熱愛表演了。”
沈居安的電話到來時,謝煜正在從輔導機構回家的路上。
雖已是晚上十點,舟市的市區依舊燈火通明,路燈一盞一盞勾勒出道路輪廓,從東向西,橫跨整個商業中心。國際化大都市沒有休息時間,即使臨近深夜,商業區依舊熱鬧。酒館外的座椅上坐滿衣着時髦的男男女女,江灘上的遊人依舊熱情四射,燈光秀變幻紛呈得幾近光污染。謝煜隔着玻璃打量那些飛速掠去的霓虹燈彩,聽見沈居安與繁華鬧市格格不入的聲音在問他:“你收到第二封信了嗎?”
他們相互交換了手機号碼,按理說應該進一步搜尋社交賬号互加好友,以一種更加方便快捷有效的方式去溝通。可沈居安是無論如何都偏愛膠片機的人,謝煜毫不意外他相較于社交賬号更願意用回古老而原始的信件和電話進行交流。
“還沒收到。”謝煜道,“可能還沒分發到班上。”
“好吧。”沈居安道,他轉了個話題,“我今天考完試了。”
“全部?”
“全部。筆試和面試都考完了。現在就是等結果了。”
“祝你順利。”謝煜道,“如願以償。”
“希望吧。”沈居安在那頭笑,又說:“雖然我有準備,但是今天三試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地非常緊張。”
“三試考什麼?”
“自我介紹,實時觀影分析,和考官交流。報名時申考條件之一就是提交一個自己導的作品,我交上去了。結果三試的時候就拿着那個片子出來,考官就從那個片子開始發散和我交流。”
謝煜好奇,“你拍了什麼故事?”
“一個女孩和她的外星人朋友的無聊日常。”沈居安道,“那些教授看着面善和藹,問出來的問題可一點都不和藹。”
“他問了你什麼?”
即使已過至驚蟄,燕城的空氣裡依舊有驅散不掉的冷意。三試的教室空曠,十名教授背對窗戶,沈居安與他們相對而坐。自我介紹很順利,講解創作思路很順利,觀影分析也很順利,一切都有條不紊。直至最後一個環節的交流問答,坐在第四位的女教授聲音不徐不疾——身為導演,對于角色之間的人物關系把控是重中之重,而在導演這個角色之外,你自己如何看待現實生活裡人類之間的關系。
沈居安端坐在椅子上,冬日陽光從窗戶探進來,均勻地灑在他的臉上。那是一張更适合站在幕前的臉,而臉的主人卻在争取站在幕後的機會。他雙手扶膝低頭思索,再次擡頭時唇齒之間溢出因為天冷而産生的白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互相傷害。”
這個回答的另一面在很多年後被關老補全。
那時關老正喝着明前茶,茶杯裡清澈的茶湯像茶色玻璃曬出來的陽光。他的聲音裡含着感慨,“然後我問他,那你覺得人與人之間沒有愛嗎?他同我說,愛是另一種傷害。我當時沒有找到話語回答他。”
他轉頭看謝煜,“小謝,其實那并不是一個毫無破綻的答案不是嗎?我完全可以說他曲解了愛和傷害的意思,同我玩文字遊戲。但是千千萬萬個學生,可以給出完美得體回答的千千萬萬個,隻有他會說愛是另一種傷害。”
藝術不要平庸,不要普通,不要人人皆可,它隻要億萬人裡最不可替代的天賦異禀。努力就會成功這種話隻是說服常人的說辭,它對藝術從來無用。創造力從來就不可能憑努力進行批量生産。
所以沈居安是那一屆最年輕的導演專業學生。
但彼時的沈居安并不能預知未來,他在電話裡流露出來的是14歲少年人面對無法言明的未來時的忐忑,“我怕老師覺得我故作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