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模裝樣不一定是貶義詞,虛僞一定是貶義詞。林春和彎起的嘴角慢慢回落成直線,還沒說出反駁的話,楚箐箐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大一沒多久他就因為躲跟拍出校住轉為線上跟課,也沒再見過楚箐箐,這并不意味着他跟楚箐箐完全沒聯系。電影學院就這麼大,他們專業又息息相關,總有那麼幾個課是同一節,又總有那麼幾個課需要小組合作。而在那些小組抽簽裡,五次中有四次林春和都跟楚箐箐同一組。
外國電影史的小組作業交上去,大一課程宣告結束。林春和看着對話框裡楚箐箐兩個簡潔利落的“收到”,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那天晚上的不愉快。那天晚上的事他們誰都沒有再提,彼此都默契十足的忽視過去,小組作業裡依舊是彼此配合的好同學。可現在林春和突然想翻陳年舊事,問清楚那天晚上的那句并不客氣的評價源自何處,他在對話框裡問了個沒頭沒尾的話,“你為什麼覺得我虛僞?”
對話框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不久後沒了動靜,對面的聊天框再次彈出來時是一個長語音。林春和點轉文字,楚箐箐的咬字非常清晰,沒有識别出一個錯字——
“因為你真的很虛僞。你并沒有覺得我的理由厲害,隻是想給當時的場面找一個台階又或者是找一個話題而已。如果是别人可能會很感激很開心,但是我沒什麼感覺。我不覺得尴尬,因而也不需要你的粉飾。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那些東西的。”
林春和心想:怪人。
上課改為自習,課結束得很快。林春和跟沈居安随着大部隊走出教學樓,一樓的女生們依舊在抗議,不少人圍在後方觀看,但沒向前。圍觀的人群和抗議的女生們中間隔開一條不長不短的距離,林春和也是。
最近發生的事消息靈通一點的人都會知道,但知道歸知道,最大的抗議也不過是私下聊天的時候感歎幾句,真正願意抛頭露臉去為一個陌生人讨個說法的人到底還是少數。人生在世第一條,顧好自己最重要。前幾年一個長他幾歲,小時候常一起拍戲,長大之後也時常聯系的童星轉型時和另一個偶像選秀出道急着轉演員的男藝人對上。對面公司營銷手段頗為厲害,通稿一個個地發,就連早年錄幼兒綜藝時的表現都被挖出來,被營銷号按秒分析動作比對是不是小肚雞腸又惡毒的人。黑稿鋪得滿天飛,林春和早已司空見慣,業内被這樣來一遭的人不多,可也絕對不少。誰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被大衆審判的對象。以往他還能帶着一點不是自己的慶幸面無表情地劃過去,但這次他難得有點難受,因為對方的确不是那樣的人——當年他拍戲時跟對方一起搭戲,不認識的字捋不順的台詞還是被對方一句句帶着讀下來的,後面片場與晚會後台見面時對方看見他也會立刻來和他聊天。都不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可童星成長過程畢竟與别人不同,一個境地相同的同類,也是難得的朋友了。因而林春和難得出格一次想要給個回應反駁一下,杜若知道之後直罵他腦子有問題。
“你回應,你回應什麼?關你什麼事?”
“我是他的朋友,他不是那樣的人。現在都在罵他,怎麼不關我事?”林春和十四歲時尚有反駁抗争的勇氣。
杜若沒好氣,伸手拍在桌子上,對着旁邊的助理喝了一句,“收了他手機!”
助理在旁邊一聲應下,伸手奪了他的手機。林春和看着她,心底流出不可置信,“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就該這樣。林春和,你如果閑得沒事做我就再接兩部戲讓你拍,或者把你丢去國外跟你爸去見他新女友,而不是讓你在這看什麼破新聞想着給别人出頭。你當人家朋友,人家當你朋友了嗎?”
“你憑什麼說他不把我當朋友!”
杜若看着他,冷笑一聲,“這個圈子裡哪來那麼多朋友?你順風順水自然有人貼上來,你行差踏錯誰還會看你?如果有一天你是他,你覺得他會為你出頭嗎?他自己公司能力不夠玩不過人家,怨得了誰?要怨就怨他在攝像頭面前沒做到完美給人有挑刺的地方。你不要異想天開想着發聲出頭,不明白明哲保身的意思我就手把手教你一次。”
明哲保身。
林春和遙望人群,楚箐箐仍在賣力呐喊,他正想和沈居安說走吧,旁邊一個身影就沖過去。
藍色連帽衛衣外套着黑白運動校服外套,上面寫着幾個黑色的藝術大字“戀愛是非法行為”。林春和不久前才問他:“你為什麼要寫這幾個字?”對方聽了回想片刻,道:“這是我初中教導主任的名言。”而後給了個半真不假的理由,“我用來提醒自己不要早戀。”
他看着對方剛剛初中畢業的一張稚嫩臉蛋,行為藝術都能說得如此理所應當,心想能考進少年班的果然不似常人。現在看來的确不是常人。
沈居安走進隊伍裡,在一衆女孩中接過喇叭,站在楚箐箐身旁和她一起大喊“嚴肅徹查”。
林春和又想起楚箐箐那句語音:“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