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是Omega，其次才是薛熙澤。而每個Alpha，從出生起就被告知，他首先是他自己。

邊野忽然伸手拉住他，灰藍色的眼眸仿佛蘊了整片星海。

“做你想做的事。”

薛熙澤愣住，這片本該讓人覺得渺小的星海，竟讓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浩大。

“你是你自己。”邊野如是說。

就像多年前她想對覃湘說的一樣。

坐在兩人對面的祁向陽忽然後知後覺地領會了姜元瑾那句話裡暗含的深意。此時此刻，他也身體力行地體會到了“消化不良”的滋味，并且隻想拉着自家小骨頭逃離現場。

空氣裡甚至有股令人頭皮發麻的粉紅氣息。

祁向陽果斷拽起了打瞌睡的小骨頭，一把把她馱到背上，然後招呼都不打就奪門而出。

——這鬼地方，是一秒鐘也待不得了！

“……”

回過神來的薛熙澤一言難盡地看着空蕩蕩的對面沙發，和邊野四目相對。

“休息吧。”他聽到對方說。

薛熙澤點點頭，細若蚊蚋地開口：“晚安。”

邊野鳳眼彎了彎：“晚安。”

◇ ◇ ◇

薛熙澤輾轉反側了一夜。等到天空終于泛起魚肚白，他才堪堪閉上眼睡了三個小時。

晨光熹微，斑駁的光影跳躍在帝星中央醫院灰色的樓宇間。

薛熙澤挂着碩大的兩個黑眼圈，看向旁邊标杆一樣立得筆直的邊野：“阿白，我們進去吧。”

邊野嗯了一聲，和他并肩走入那片嚴肅的鉛灰色。

薛熙澤有些忐忑。

他其實不是第一次來中央醫院，但上次來的記憶實在不那麼美好。

——他在這裡拿到了自己分化成Omega的檢測報告，從此人生開始經曆翻天覆地的變化。變異劍齒虎的精神體不再是他作為一個Alpha軍官預備役的驕傲，而是成為Omega後被他人嘲笑的與衆不同。和尹妍喬仿佛普通情侶般的日常不再是玫瑰學院論壇上長年累月占據暧昧榜前列的甜甜愛情，而是OO戀的世所不容、兩敗俱傷。

他被剝奪了名字，薛熙澤變成了臉譜化的Omega，他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他。變異劍齒虎不應該讓他覺得驕傲，應該讓他覺得恥辱；和尹妍喬的那些日常也不應該讓他覺得甜蜜，應該讓他覺得悔不當初。

“——薛熙澤先生。”耳邊傳來護士甜美的呼喚。

那是一個長相也很甜美的女性Beta，此時正對他流露出滿臉不加掩飾的關切：“您沒事吧？您的臉色看上去很蒼白，不過請不要擔心，阿洛德醫生是很溫柔的醫生，并且也和您一樣是Omega呢。”說完，她又露出一個安撫意味十足的微笑。

薛熙澤搭在膝蓋上的雙拳下意識蜷了蜷，邊野拉起他，轉頭主動接過了護士的話：“謝謝您的關心，小姐。”

女性Beta雙頰一紅，連連擺手：“哪裡哪裡，不用客氣。快帶您的Omega進去吧。”

邊野颔首，帶着薛熙澤就進到室内。

通體潔白的辦公室，唯有正前方的木桌上放着一盆小小的綠植。

坐在轉椅上的阿洛德醫生帶着副銀邊眼鏡，長相和氣質都是典型的Omega式的柔軟溫和。

“日安，邊小姐，薛先生。”他說。

薛熙澤在他正前方落座，邊野則坐到了他旁邊的椅子上。

“日安。”薛熙澤說。

“我是您這次的主治醫生格蘭法斯·阿洛德，您也可以稱呼我為格蘭弗。”說着，他拿出一塊透明的光闆遞到薛熙澤面前，上面是一些關于身體檢測的資料，“請您再次确認這是否是您本人。”

薛熙澤的目光在伴侶那一欄停留片刻：“是。”

格蘭弗笑了笑，将光闆收回：“領取抑制劑，需要先進行身體檢查。如果檢查結果符合指标，稍後我會為您開出證明。此外，如果您的身體指标符合領取抑制劑的資格，請您務必保證一個月來檢查一次，如果途中指标不再合格或者您沒有遵守每月複查的規定，那麼很抱歉，我們将不再為您提供抑制劑。”

“這幾點請您事前知悉。”他接着說。

薛熙澤點頭：“我知道，謝謝。”

“那請您的Alpha在這裡簽字吧。”說罷，格蘭弗笑着取出另一塊光闆遞到邊野面前，“請确保您閱讀了每一項條例。”

邊野接過光闆，直接拉到最下方簽下自己的名字就将光闆遞了回去。全部過程不到五秒。

格蘭弗臉上的微笑有兩分裂痕：“您不需要再确認一下内容嗎？”

邊野灰藍色的眼眸在他弧度完美的嘴角逡巡了一下：“不需要，謝謝。”

“……”格蘭弗接下了光闆，轉頭對薛熙澤說，“您有一位十分寵愛您的Alpha，真讓人羨慕。”

薛熙澤抿唇，還沒等他開口，格蘭弗已經按鈴叫來了剛才的Beta女護士，笑容無懈可擊：“詩琪，我這邊的确認已經結束了。請你帶薛先生去體檢吧。”

梁詩琪微微一笑，帶出兩顆嬌俏的酒窩：“好的，請薛先生跟我來。”

薛熙澤颔首，和邊野一起跟着她往外走去。

……

不知過了多久，患者離開的辦公室内。

陽光透過背後的玻璃窗斜照進來，轉椅上的醫生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

格蘭弗伸手将辦公桌上的綠植扯了片葉子下來，然後冷眼看着無枝可依的葉片在手心裡無力地蜷縮着。

他毫不留情地把脆弱的葉片撕成碎片，最後将它支離破碎的殘軀扔進桌下的垃圾桶裡。

臉上再次拉出那抹完美的弧紋。